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灰烬之阴影背后(自攻自受) 作者:晨风恨醉 文案 恐惧是什么? 恐惧可以是对你突然流露杀意的陌生人;可以是抽屉里多出的、不属于自己的过桥收费单;可以是 和镜子玩石头剪刀布,镜子里的你,赢了。 ————————————————————————————— 食用说明: 作者文笔很渣,逻辑坏死,从来只写小说开头,希望这次可以坚持下去。_(:з」∠)_ 此文纯属发泄报社之作,写来消遣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病娇黑化请慎入,自攻自受请慎入,大量心理幻觉描写请慎入...... 本文设定在只有医疗技术比现代发达的未来(表)世界。 文中所有看上去很胡扯的设定确实是作者胡扯的= = 本文又可名为《被病娇的室友爱着夜夜无法入睡》or《今天早上出门前我没有吃药》(什么鬼!) 内容标签:恐怖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尘,穆飒 ┃ 配角:秦语晴,吴铭,... ┃ 其它:自攻自受,病娇,黑化,报社,前传之一   ☆、第 1 章   有人在看着我。   摸索着纽扣的手指停顿一秒,接着以漫不经心的姿态向下移去。   房间里□□静了,甚至让洛尘错觉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床尾的镜子斑驳模糊,映出的人脸都像隔着迷雾,阴暗逼厌。   有人在看着我。   被人盯死的感觉太过鲜明,那视线黏黏糊糊地粘在后背上,像是一条冰冷饥饿的蛇盯上了一只青蛙。洛尘维持着正襟危坐的样子,神经质地转动眼珠,企图在书架背后晦涩不明的阴影里或是衣柜与床之间黑乎乎的缝隙中找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显而易见地,他失败了。   他无比期待同居的室友能够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在客厅走动也行,把他从这每日例行的恐惧中解救出来。但今天也和往日一样,他什么都没听到,甚至记不起室友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前天?还是上个礼拜?嘶——头好疼......   天光从窗帘的罅隙中铺撒满桌,向脚边缓慢移动的暗淡光线简直像是救赎一样,瞬间让他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喘出一口气,在细细的光线中踮起脚小心前行,哗啦一声扬起了窗帘。   倾泻了半个卧室的晨光浅淡冰冷,对面高楼上一如既往地反射着一点刺眼的白光,小区里稀稀疏疏的人披着一层薄薄金色,一切看上去和昨天,和前天没有任何区别。   包括被人监视的感觉。   客厅一角的鱼缸漂浮着一层油腻腻的污垢,蜷缩起红色躯壳的龙虾死掉一样随着浑浊的水流飘飘荡荡,对于外界突如其来的声响毫无反应。不会真的死了吧……洛尘不无担忧地下了楼,蹲在楼梯口的房东顶着和上个礼拜一样的油腻头发,把大半张脸埋在昨天的报纸里,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他才把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来,含糊不清地打了个招呼:“早,洛尘。”   洛尘面无表情地对他点点头,逃一样地快步走出楼栋。   冬季新降的积雪从梢头零零碎碎地坠落,时不时掉进毫无防备的洛尘的衣领里,冰得他直缩脖子。沿着灰白褪色的围墙绕个半圈,小小的花店死气沉沉地占据了商业街的一角,两旁的咖啡店和饰品店都已倒闭,黯淡积灰的招牌看得人直想叹气,连带着中间那家有着干净玻璃和温馨店面的花店都不怎显眼。   想到上个月惨淡的销售额洛尘就想叹气,他不情不愿地打开大门的锁,把自己置身于沉积两天、粘稠呛人的枝叶腐败的酸臭气味里。——今天又要收拾很久了,想起来就让人头疼,而一蹦一跳、姗姗来迟的秦语晴让他头更疼了。   这个在他花店打工的女孩穿得比他还少,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却非常有精神地大声和他问好,顺带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又一次的迟到撒娇讨饶。洛尘也只能挥挥手,让欢呼雀跃的小员工去一边工作了。   店面位置不太好,时常连续几个礼拜无人光顾。两人一起打扫完卫生后,秦语晴乐得清闲地坐在柜台后舒舒服服翻起了报纸,把新闻版的凶杀案当做悬疑故事来看。   秦语晴突然叫起来,音调兴奋,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啊!洛尘你快来看!这不是你的前老板吗?!”   洛尘接过对方递来的报纸,整整一版头条都被一条寻人启事占据,黑白照片上的中年男子满脸横肉,瞪着双无精打采的倒三角眼。下面写着三天前失去联系,寻回者重谢云云。扫了两眼后洛尘皱起眉头:“……失踪?”   “哎呀,这年头,说是失踪,也就是死了吧。”秦语晴跳脱地扑到他身边,抬手攀上他胳膊,“洛尘不就是因为在他的公司呆不下去才开花店吗!连你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的家伙死了也好……哎呀!”洛尘用报纸轻敲她的头,看着秦语晴抱着脑袋委屈地看着自己,淡淡的说:“就算这样也不能诅咒别人死,还是希望他的家人赶紧找到他吧。”   秦语晴闷闷不乐地回到柜台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抹布扫着柜台。安静了没两分钟,又丢下了手上的工作扑到他身边:“老板你就是太善良了才老是会被人踩在头上啊!”   “嗯……比如你?”   “……讨厌!不理你了!”   愤怒的小女孩在他宣布提前下班时还是没绷住自己那张气鼓鼓的小脸,欢呼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倒是把洛尘吓了一跳。   无奈地目送蹦蹦跳跳的秦语晴离去,洛尘把脸颊上被亲过的地方挠的发红。他折起报纸前,又看了一眼照片上那张肥胖变形的脸。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从他的公司里辞职?洛尘抬手把报纸还给秦语晴,疑惑而阴郁地想着,可是头却突突地疼起来,他不得不停下回忆,复又看向空荡荡的街道。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也许是太累了,他一回到家,就开始做起噩梦。   墨汁般粘稠的黑暗在车窗外连绵不绝地逝去,被死死压在护栏后的灌木伸出未经修剪的长长枝条,在疾速飞驰的轿车带起的尖利风中似濒死的多足蛆虫般疯狂蠕动着。   车厢里膨胀着酸臭腐烂的异味,有人愉快地哼着小调,而滚在后座地毯上、轱辘作响的球形物体,用膨胀得快要爆炸的鱼肚白眼球瞪视着映在倒车镜里的那张洋溢着轻快笑意的半张面孔。   那张脸——   洛尘猛地惊醒,他的室友神色冰冷的脸离他只有几厘米远,他的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仍然停在他的脸颊上——被秦语晴亲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 章   暮色沉沉罩下,五六点的天色就已经黑的像子夜。洛尘迷迷糊糊地从室友笼下的阴影里坐起,打着哈欠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唉?天已经黑了?”   “恩,赶在下雪前回来而已。竟然不关窗户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真是让人放心不下。”穿着合身黑西装,一丝不苟地打着同色的领带,看上去像是冷漠又精明的职场精英的漂亮男人,以一种更年期母亲看着不愿吃饭还总爱闹脾气的小儿子的眼神盯了他几秒,接着长叹一口气,走到阳台关紧了窗户。   脱下黑色西服外套的室友只穿着白衬衫,藏青色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挽起素白袖口,穿上上一个房客留下的粉红色围裙,一本正经对着灶台和菜谱的样子有些好笑,洛尘却觉得踏实多了,总算不用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胡思乱想了。   “呃……你这次出差去了…….很久呢……”洛尘尴尬地挠挠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对方离开的确切时间。室友一不在家,他就过的浑浑噩噩,连今天是周几都想不起来。   对方没有回话,洛尘尴尬地跑到门口,看着放在进门地毯上的几个黑色塑料袋:“这是什么?”   “是饲料。”室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夹了一筷子菜喂到他嘴里,“尝尝看,咸淡怎么样?”   “嗯……嗯,好吃。”洛尘努力咀嚼,余光瞟到身边的人屈起食指抵住下唇,唇角勾起的笑容煞是好看,“……笑什么?”   “我们这样,好像老夫老妻啊。”室友笑眯眯地把他刚用的筷子含进嘴里,看得洛尘慌忙移开眼睛,脸色通红:“别、别胡说啊!”他解开袋子,转移话题:“那个……这些放到哪里?冰箱?”   “可以么?我会和食物分开放的。”室友戴上手套,笑眯眯地从袋子里搅成肉馅状的饲料里抓出一把来,“龙虾进食有点让人倒胃口,你还是别看了吧。”   鼓出紫色脉络的暗红肉块,稍稍一捏便滴滴答答挤出来暗褐色的液体,被男人以漫不经心的态度成团扔入水族箱里,瞬间将水面染成令人作呕的肮脏色彩。原本蜷缩着的红色龙虾在黑红的水里挣扎弹跳着,搅起令人鼻子都要扭曲掉的腐烂酸臭味。可男人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颤动的水面,勾起的嘴角多出几分让人胆寒的邪意,那恶意粘稠得如同化成实质可见的液体,在他深海一样又冷又暗的眸子里沉淀下去。   洛尘打个冷颤,他突然觉得比起以腐肉为食的节肢动物,也许他的室友更可怕一些。   “……这是什么动物的肉么?”   室友的眼睛转过来,迅速用布盖住混沌一片的水族箱,画面也好,气味也罢,似乎就此被自欺欺人的一片薄薄布料隔绝在两个世界。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平安夜的晚上,难得花店的生意红火了一些。   放了学就来工作的秦语晴总算偷得空闲,才坐到凳子上就抽出几张试卷奋笔疾书。   室友又一次出差在外,想起空荡荡的出租房就让人毛骨悚然一身凉意,洛尘裹紧外套,决定和身为苦逼高三学生的秦语晴一起在店里通宵。   雪越下越大,街上稀稀拉拉没了多少人。洛尘觉得头有些疼,模模糊糊地记不起来上次用药是周几了。他干脆摸出药瓶,胡乱吞下几颗。空荡荡的胃袋被冷水激了一下,抽搐着疼痛。他缩起身体,口袋里的药瓶中,孤独的两粒白色药片相互碰撞着,如同地狱里回荡的絮絮低语。   待听到秦语晴方向传来的咕咕声,洛尘淡定地看她一眼,继续坐在躺椅上。秦语晴陪着笑脸:“嘿嘿,那个老板,你饿不饿啊?不如去买点宵夜吧?”   洛尘耳根软的很,被秦语晴软言细语地磨了一会,无奈地在她的欢呼声中出门给她买宵夜去了。   宵夜摊子支在十字路口边的绿化带旁,这个点压马路的情侣们多数去了旅馆,所以宵夜摊上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要了碗螺粉,老板在忙的时候,洛尘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食客们。   宵夜摊一角灰蒙蒙的灯光下,坐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他裹着件不知从哪捡来的灰扑扑的军大衣,面前摆着别的食客吃剩下的小半碗米线。看得出很久没打理的头发纠结着脏兮兮的灰尘,胡子溅上些汤汁,黏糊糊地缠在一起。   洛尘对于别人的目光向来敏感,从他出现开始就被盯住的后背针扎一样不自在,于是不安又不悦的挪了身体,背对着他。   “……洛尘?”压低声音的狐疑语调,洛尘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要当做没听见,但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去。   男人见他回头,疑惑地用陌生的眼神审视他,急切地指着自己我我我地喊起来:“我是你对面办公室的那个、那个小张啊!你不记得我了?”   洛尘恍然大悟,从那迅速衰老皱纹横生的风霜面孔上,还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以前那个意气风发自视甚高的小张的影子——不过,他以前可不会自称“小张”,混到部门经理的他可谓在职场风生水起,一向要手下员工尊称他“张经理”的。   小张伸手就把老板端上来的螺蛳粉端走了,吸溜吸溜地大口吞咽。洛尘没好意思、也不敢阻止,只好又让老板打包一份:“那个……你怎么……?”   小张听了,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一下,苦笑:“你是不知道,我啊,简直倒霉!房子车子都是贷款的,咳,我其实……早就欠了一大笔钱,等着工资救急的时候,谁知道老板失踪了,公司倒闭了,这还没过几天,谁知道房子车子被银行收走了……老婆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那个贱人!”他咬牙切齿地咒骂,刚说完就狼吞虎咽,看起来是好几天没吃饱了。   洛尘不知道公司倒闭的事情,乍一听说,不由有些感慨。盛气凌人的老板也好,目中无人的同事也好,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小张吸溜着汤汁,眼睛从碗后探出来,上下转动着打量洛尘。他腆着脸犹豫一会,还是干笑着开口:“那个……洛尘啊……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那个、能不能……”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洛尘却猜出他要说什么了。他看着以前同事这副凄惨狼狈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他不发一言,掏出钱包,把几张整百的数出递过:“我只有这些了。”   小张眼神一亮,急迫地伸手抢过,手上沾了汤汁就清点起来,数了两遍后才发觉自己太过急切了,嘿嘿笑着伸手拍上洛尘肩膀,力道大的差点把他拍下座椅去:“谢谢啦!你可真够兄弟的,够爽快!那个,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一定还!”说完他就把钱卷进破破烂烂的大衣口袋里,急匆匆地起身跑了,看上去生怕洛尘反悔似得。   洛尘提着打包好的螺蛳粉,滚烫的蒸汽微微灼红他的手,他确实有些后悔,那可是他身上唯一的现金啊!花店入不敷出,想过完这个月,恐怕又要动用存款了。他到底干嘛要借人钱啊……   秦语晴和他一个想法,她吸溜着粉丝,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洛尘你傻啊!怎么就这么借给别人钱啊?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知道他是真穷还是假穷啊?万一他不还呢?!你、你简直……”   秦语晴扶额无语,洛尘坐在她面前,自知不妥,讷讷低声说:“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还了……”   她眼睛一瞪:“知道他不会还你还借?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能自己找工作啊?!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头顶灯泡闪烁明灭,几秒后清脆炸响,世界陷入不祥的暗色中。   女孩忿忿的抱怨骤然停顿,花店沉进死一般的冷寂,半秒不到,秦语晴惊恐的尖叫声利刃般刺进洛尘鼓膜里:“啊——!!”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店外街道上不知何时积起薄薄雪层反射的微弱光线,洛尘张张嘴:“别怕,只是电闸跳了。只要一下雨下雪供电就不太稳定——”   他的声音惊愕地停住。   因为秦语晴抱住了他。   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体,因为屋里开着暖气,柔软馨香的肉体只被薄薄的羊毛衫包裹,紧紧贴在洛尘身上,如同某种惹人怜爱无辜柔弱的小动物。   洛尘身体猛地僵直,动都不敢动,拼命压抑着呕吐的欲望。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病态地瞠大,血色在虚幻的世界中积蓄翻涌,蠢蠢欲动。   女人柔软的身体。   地上腐烂的尸体。   他耳边似乎有个女人在笑,温柔地、怜爱地,手指收紧攥住心脏,于是污血溢出,蛆虫在腐烂的腹腔烂肉蠕动。   它在吃着他的肉,就和她一样。   洛尘捂住嘴,总算没有吐出来。他等了一会,直到幻听幻觉和秦语晴的啜泣一起停下来,他才缓缓把手放下。   如果是个正常男人,大概会因为怀抱温香软玉而心猿意马意乱情迷吧?洛尘无声苦笑,用手背抵在秦语晴肩膀上,试探地推开她。   胸前埋着的暖意骤然逝去,冰冷的空气让洛尘瞬间松了口气。秦语晴吸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吓死我了……啊!我卷子还没写完!完了啦,这么晚也没人修电路了……我要回家!”她语气坚定,回身开始摸黑收拾起东西来。   洛尘语气不甚坚定地劝了几句,反而被秦语晴说服了。他干脆关了店门,两人打着一把伞,艰难地顶风前行。秦语晴和他在岔路口分手,拐进小巷子里,洛尘把伞给了她,远远站着直到看见她家窗口灯光亮起,才迎着寒冷刺骨的雨夹雪继续往前走去。   雨点又大又急,冰雹般打得人生疼。夹杂其中的细小雪屑融化的凉意就不值一提了。洛尘没戴围巾,冷得发颤,却觉得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冰冷和疼痛一样,可以让人清醒。不至于他稍稍放松警惕,就被埋伏在黑暗里的利刃自下而上贯穿。   他脚步开始踉跄,薄薄雪层很快融化成斑斑点点的湿迹,马路上很滑,他却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塌塌地使不上力。茫茫雪音里,那个女人叫着他的乳名。   “……洛……”   “洛……洛……”   那声音飘荡在寒风里,融化在雨雪中。似乎是哪个晚归的旅人回家时,遥遥传来的门扉吱呀声。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了。   洛尘知道这只是幻听,可是清晰的认知不足以让他停止颤栗。那不是因为疾风骤雨侵蚀体温的寒冷,而是从骨头里,从心脏里,从一段模模糊糊噩梦般不堪回首的记忆里,跗骨之蛆般啃食他血肉的苦痛寒意。   洛尘开始奔跑。   软绵绵的双腿没有力气,不知哪来的勇气驱使他迈步、疾走,跌跌撞撞地奔跑。他捂着耳朵,那个声音越来越响,成为嘶吼,成为哀嚎,拉扯着他撞上楼梯间的墙壁。   发灰掉漆的墙皮蹭了他一身,细细碎碎地掉下来。蜘蛛垂下丝,窥视着墙边半死不活的青年人。它在观察他有没有死掉,如果一直不动,就把那具尸体当做繁衍增殖的温床。   洛尘和这只心怀不轨的丑陋生物对视片刻,软绵绵地挪动双脚,靠着拉住扶梯的力量,一点一点把自己拽上去。他对面房东的房门吱呀拉开一条小缝,一只充血肿胀的眼球占据缝隙,惊恐地瞪视他。   洛尘没有力气去想房东对他的看法,他随手反锁大门,把自己摔进床里,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他再次恢复知觉时,感觉更加糟糕了。   身体像是被坏孩子拆碎折磨的牵线木偶,关节骨骼都被粗暴地折断错位,脑子里被灌进滚烫的铅水,又痛又沉。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的眼睛感受到光线,映在天花板上的冰冷阳光拉长窗棂的格子,床头柜上放着的米白相框折射出细碎的银色光点,泛黄相片上三张灿烂笑颜晕染出虚假的明艳。   “醒了?”室友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洛尘艰难地把头扭过去,纤细漂亮的男人趴在他枕边,琥珀色的眸子清凉干净,带着内敛的温柔和焦虑的担忧盯着他看,“你烧到42度。还好我提前一天回来,要不然,你只能病死在家里了。”   “啊……抱歉。”出口的声音干涩难听,苍老嘶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室友叹着气,非常自然地给洛尘喂水,动作熟练地简直像自己喂自己喝水一样。接着他把手伸进洛尘衣领里,拿出体温计查看。   “38度……还是发烧呢,你再躺一会,我去厨房看看粥好了没。“室友温柔地给他掖好被角,轻轻关门出去。洛尘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烧红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羞窘了。   室友对他……未免也有些太好了吧……他刚刚出差回来就照看病倒的他,虽然看上去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不,不如说他根本没见过室友疲惫或生病的样子……不不,他还是别生病比较好……洛尘晕晕乎乎地不知道想了什么,抬眼才发现自己已经打上了吊瓶,估计是室友帮他打的了……说起来,虽然他是医学院毕业,现在从事的却是商业方面的工作吧……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他记不起来了呢……   洛尘把埋着针头的右手举到眼前,随意的动作并没有给他带来痛楚,反而是手腕离开垫着的热水袋产生了丝丝凉意,他用涣散的视线凝视着贴在手背上的胶布——   “……好喜欢你啊,洛洛……”女人温柔轻缓的声音烟圈般一层层地从房顶上飘荡下来,幕布拉起,黑暗重重交叠。他的大脑因为这声音,因为这场景,开始不受控制的抽痛起来。   停下来——   “疼吗?不行哦,不能拔下来呦,否则……”   停、停下来啊!!   “妈妈会生气的!!!”尖利的女声拔地而起,像是恐怖电影里女鬼的尖叫音效一样,直直刺穿人的鼓膜,“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妈妈不是正抱着你吗……?”   呜……拜托了,求求你,不要……   女声柔和下来,颤抖着,呜咽着,流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神经质:“为什么还在哭呢……啊,对了,把眼珠挖出来的话,不就哭不出来了吗。来……看着妈妈啊,洛洛?”   住口啊啊啊啊啊!!!   黑暗的世界被疼痛撕开一条小口,银色的光线朝他眼睛直刺过来——   “你在做什么!?”隐约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室友冷淡的嗓音也遮掩不住怒意,洛尘在满是泪水的视线里,模糊看到自己不成形状的凄惨右手,胶布扭扭曲曲地被撕掉一半,针头从手背粗暴地扯出,小小的针眼处皮肉血管被翻卷得血肉模糊,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手腕淌下来,打湿抓着他双手的室友的衣袖。   “冷静一点了吗?”室友辨认着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把洛尘死死攥住针头的左手掰开,顺走对着他眼睛的尖锐针头。   这个高烧不退的年轻男人深陷幻觉,无法逃脱,被一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世界折磨得痛苦不堪。抽搐着呜咽着的模样说实话不怎么好看,可是室友看着他,却露出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   不带一点嘲讽的恶意,像是模糊晃动在海面下的火焰,转瞬熄灭。   他轻柔地拥住洛尘,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地拭去他面上的泪痕,手掌贴在他背后,有节奏地轻抚着:“没事了,我在这里,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他低低地在洛尘耳畔一遍遍地重复着,似是无意地用唇瓣擦过他的耳垂,毫不厌烦地安抚着他,直到怀里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   洛尘没有抬头,他被自责又耻辱的痛苦包裹,在他人面前形象全无,疯子一样自虐着、哭嚎着——不,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本来就是疯子啊。   “……我,我没事了。”他手掌抵在室友胸前,勉力撑起虚软的身体,低声说“那个……能帮我找找药吗?我可能、忘记了……”   室友顿了一下,给他包扎好伤口,回身轻车熟路地从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瓶。   “没有药了,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拿药吧。”室友把空空如也的药瓶示意给他,接着起身离开。   脱力的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一步,洛尘抬手便想去扯室友的衣角。他虚软的手指擦过他衬衣的布料,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阻碍,可是他却停下来了。   当洛尘对上室友清冷温柔的琥珀色眸子,他蠕动着嘴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他停下来。真是丢脸……简直像是个还在依赖母亲的小屁孩一样……   “刚刚把粥撒了,我再去端一碗。我马上就会回来,不要乱想。如果害怕的话,就数数吧,我三十秒就回来。”   室友出了房门,端起早就准备好放在餐桌上的另一碗粥,随手把衬衣口袋里的药片丢到了鱼缸里。被击中的龙虾挥舞着触须、突然活了过来四下逃窜。他看着两粒药片很快溶成白色的细小颗粒,阴郁的眼神里渐渐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沉淀了下来。   这样可不行呢,还不到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把翻卷上来的可怕又狂热的感情挤压下去。   他露出和平常一样毫无破绽的温和微笑,回身推开了洛尘的房门:“我回来了——很准时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被强制卧床休养了一个礼拜之后,洛尘终于在下一个工作日被允许出门。   好不容易退掉的高烧对身体产生了相当重的负荷,以至于他现在还有些软绵绵地提不上力气。在花店门口就扑上来的秦语晴让他的头更疼了。   “呜哇!!老板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快要担心死了!你整整一个礼拜没出现了啊!!”秦语晴扯住他手臂就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洛尘僵住不敢动弹,只好一边安抚哭得惨兮兮的小姑娘,一边偷偷揉着被撞疼的腰。   被逼着拿出手机,上面干干净净的通话记录让秦语晴又一次飙出眼泪:“你竟然删我记录都不打回来!”   “不、不是的!我真的没有接到啊……”洛尘百口难辩,又不敢讲他是因为没打伞一路淋雨吹风回家后发烧的,那估计会让她自责吧。   秦语晴捂住脸,不依不饶:“洛尘你好没良心!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担心你?!还不是——”   “……是什么?”   “…….!”秦语晴突然烧红了脸颊,洛尘看着她扭捏的样子,不知为何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风铃的乐声在一月的冷风里听起来清脆非常,刚刚挤入店门的男人尴尬地低咳一声。秦语晴触电般甩开洛尘的胳膊,转头换了张热情甜腻的笑脸迎了上去:“您好,先生。请看看需要什么花……”   男人身材高大,把花店小小的入口堵得严严实实,他身材健硕,面容坚毅,严肃凝重的表情不像是在逛花店,而是在监狱里巡查犯人的狱警。   他没有像别的客人一样先看鲜花、或者是打量花店里的装饰,而是在秦语晴凑上去甜甜问候时不苟言笑地瞪向洛尘。   洛尘被瞧得有些心虚起来,正好这时手机响了,他干脆趁着接电话的时候背过身去。   “洛尘?”温文尔雅的男声似乎带着安稳人心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平静下来,去倾听他的诉说。   洛尘头大,他有些后悔没看来电显示就草率地接了电话,不过想想挂掉电话后会被怎样说教,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嗯……医生好……”   “你上个星期也没过来呢?有事耽误吗?……抱歉,在工作?”听到洛尘支支吾吾的回答,男声敏锐地察觉到,声音里带上些歉意,“下周三的时候来诊所一次好吗?你的药应该也吃完了吧?……嗯,再见。”   “再见……”洛尘压低声音,有些微妙的做贼心虚的感觉。他回身发现那个男人抓着一把玫瑰正等着秦语晴找零。   他还在看着洛尘。   那视线又冰冷又轻蔑,让他想起些令人不悦的噩梦。   男人转身离开,洛尘摸了摸汗湿的脖子,慢慢合上手机。秦语晴抓着张百元大钞很是愉快地哼着小曲,雀跃地对着他抖动着手里的纸币:“你看!洛尘!时隔几个月终于有生意啦!总算不用担心花店倒闭啦!”   洛尘:“放心……你的工资我会按时发的……”   “可是老板你真的不是败家子吗……我们店里有好几个月完全没有进账呦?”   洛尘叹气:“我也有好好做生意啊……”   秦语晴整理着零钱,随口问了一句:“哦,对了。谁的电话?”   洛尘不自在地挪开眼睛,有些做贼心虚地不敢看她:“是、是牙医,我该缴费了。”   他说了谎。   因为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需要心理医生的辅助、药物和仪器的维护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存活。   如此病态的、软弱无力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类总会对格格不入的异类排挤憎恶。孤僻内向的学生会被同学欺凌孤立,唯唯诺诺的员工会被同事压迫使唤。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那些自身有着缺陷的人们,会被他们的亲人朋友当做家庭的毒瘤,人生的污点,社会的渣滓。哪怕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什么伤害也没有造成。   就像他面前的病人,以及靠在门外墙壁上的洛尘。   面前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道着谢,深棕浑浊的眼珠盯住杨涵带着温柔笑意的英俊面庞,视线里意味不明的渴望黏黏糊糊让人很不舒服。杨涵保持职业性的微笑,和他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男人肮脏的灰黑色大衣在办公室门口留恋地徘徊了一会,露出面带不安、靠在门框上的洛尘。   莫名其妙被一个神经质的陌生人恶狠狠瞪了一眼,洛尘本就低落的心情愈发不愉快。于是他决定今天也含含糊糊对付一下心理医生好了。   杨涵倒了热茶推过来,轻声询问:“最近有做噩梦吗?”   洛尘摇头。   “有出现幻觉、幻听?”   洛尘犹豫,继续摇头。   “嗯,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开药了。”   “不!有必要开药的……”洛尘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嗫嚅回到:“药……上个礼拜就吃完了。”   杨涵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无奈或者不耐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缓慢说道:“上次你领走的药物,应该是可以维持到这个礼拜的,还是说——”他压下尾音,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又没听我的话,一次性吃了半瓶的药?”   洛尘分辨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吃的那么快……”他尴尬地移开目光,似乎突然对看过几十次的地毯花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苦恼于“失眠多梦、幻听幻觉”来求医的病人有很多,一旦和医生建立信任关系,遵从医嘱,最终能够痊愈的病人不在少数,可是洛尘——   两“人”相识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他的病却并无起色,温言软语打开的心结、费尽苦心唤醒的记忆,立刻成为进一步□□他的枷锁。   杨涵看着把药瓶仔仔细细收进口袋里的洛尘,出于职业素养建议道:“治疗的方法还有很多,依赖药物实在是下计,我还是建议你接受催眠或者——”   “不用了,医生。”洛尘在门口转过身来,显然因为能够离开而心情愉快,“反正我也……”不会更糟糕了。   他局促地抿唇微笑,小心地关上房门。   杨涵被一个人留在诊室内,苦恼地揉乱头发,出于医生的本心也好,出于某种不能告人的愧疚也好,他都希望洛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健康正常地活下去。结果这半个月还是毫无成效吗?   算了,慢慢来吧,起码——“那个人”没有醒过来之前,自己还是有时间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同学聚会?”洛尘放下手里有些蔫掉的百合,长而宽大的花瓣脱水蜷曲,皱巴巴的散发死亡特有的腐朽味道。他又看了看屏幕,确定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他有些尴尬,因为对方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得报出好几个人名,直嚷嚷着大家都想见见他,可他却连他们是同一个高中还是同一个初中的都想不起来。   “你一定要来啊,王鹏一直都想见你。还有,那件事……”自称是张磊的男人声音沉了下去,又嘶哑又冰冷,听得洛尘忍不住哆嗦一下。可对方报上个时间和地点,很快挂了电话。   洛尘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发了会呆,对方语焉不详的含糊呢喃让人不安。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事忘到脑后——秦语晴正吵着要工资呢。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钱包,这才想起半个月前把现金都借给以前同事了。他穿过马路决定去取些钱,嘀咕着自己这些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到了银行门口,他打开钱包去摸银行卡,却发现夹层里,整齐地放着好几张整百钞票。他拿出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八张,每张边角上还沾了些干掉的水迹。   这正是他借给同事的八百块钱。   洛尘站在门口,可能是不久前刚下过雪,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他脊梁骨爬上来,让他捏着钱的手指都开始颤栗起来。   ……怎么回事?   这几张钱,明明、明明就是他借出去的那几张啊,连残留水迹的地方都一模一样,难道是同事根本没花钱就把钱又还给他了?就算同事真把钱还他了,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秦语晴拿到工资开心的欢呼起来,她攥着钞票一遍遍数着的模样还真像个财迷。看看天也不早了,洛尘干脆提前让心不在焉的小姑娘走了,他一个人在店里坐着,就着冷水囫囵吞下几粒药,身上越来越冷,那几张钞票的影子简直像雪地下湿漉漉的阴影,黏黏糊糊冰冷恶心。   天色渐晚,旁边的超市饭馆皆次关门,本就不怎么繁华的街上,很快就一个行人都没有了。这条街道没有夜市,路灯都稀稀落落地不甚明亮。洛尘想着室友应该在家,干脆提前关了店门,想回去和他聊一聊。   虽然和室友谈论这种怪事根本无济于事,可他就是毫无理由地信任他、依赖他,可以说从他接受心理医生辅导治疗后,他室友知道的东西,比杨涵知道的要多得多。   离花店最近的路灯是坏的,所以洛尘掏出手机,别扭地把它夹住,借着微弱荧光挂上锁。他转过身时,猛然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站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人。   洛尘被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反射性的朝后退了一步,脚踝撞到铁质的冰冷门槛上,褪了一层皮般生疼。他没顾去揉,愣愣地盯着他,问了句傻话:“吴铭……你是警察?”   这个叫吴铭的男人已经连续一个礼拜、几乎在同一时间来买一束玫瑰。就算他第一次来店里时眼神凶恶地瞪了洛尘好一会,可他几乎每次都趁着秦语晴找零时拖着洛尘扯东扯西,几天下来两人已经熟络不少。虽然他不苟言笑面目肃穆,洛尘看得出他只是不善言辞。毕竟对着第一次听到他大名笑得前仰后合的秦语晴,吴铭也只是像个大男孩似的红了脸,并没有像洛尘想象的那样恼羞成怒。   吴铭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警服,疲惫地揉揉眉心:“啊,以前没和你说过。最近工作太忙了,又怕你关门走了,所以忘了换。”   “啊,抱歉。我再把门打开吧……”洛尘说着就要去掏钥匙,被吴铭一把按住了手:“没事,既然已经关门了,我明天再买就是。不过最近不太安全,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洛尘惊讶,连连摆手。可是他向来是没有主见的人,被吴铭声色俱厉地教育了几句只好灰溜溜地和他并肩往家走。   走到半路,鸦青色的云霭突兀散去,星星看不到几颗,月亮倒是亮得很,可那光华,在这种人声绝迹的冬夜格外阴冷。洛尘头疼的有些厉害,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吴铭,没有他的带路,依旧向着正确的方向走着。   冷冰冰无机质的惨白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洛尘低头摇摇晃晃走了一会,突然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地上的影子,多了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木有了┑( ̄Д  ̄)┍   这文真够冷清的......还有人在看不,在看的烦劳吱个声呗~   ☆、第 9 章   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站得离洛尘很近,他神经质的面孔几乎就贴在洛尘脸上,喉咙里发出低微的、野兽般的咯吱声。   他认得这张脸!   可是他喊不出口,迅速流失的血液带走体温和理智,翻转的视野里,灰黑色的大衣一角落进眼底。   身边有模模糊糊的影子窜动,他隐隐听到吴铭的厉喝。   靛蓝天空扭曲成大大小小的漩涡,被高楼大厦切割成一张歪斜的、女人的脸。   鲜红的弦月勾成促狭的笑容,嘴唇的颜色就像滴滴答答永远不会凝结停歇的血液,出于恐惧争先恐后从他的血管里逃离。   我在、害怕些什么?   我要,想起些什么?   女人的指甲很长,劈过之后生成的倒刺剐进他皮肉里。她小心地捏着一块碎玻璃,慢慢地、用力地,从上到下划烂了他的胳膊。   那伤口又深又长,皮肉外翻,惨白的骨骼□□了一秒钟,就被汹涌而出的鲜血蚕食鲸吞,湮没倾盖。   鲜血哀嚎哭叫着,骨骼哀嚎哭叫着,皮肉哀嚎哭叫着,被按在地上的小男孩也在哀嚎哭叫着。   他的胳膊太细了,被女人同样瘦骨嶙峋的手指一捏,像只烟一样被掐灭在掌心里。女人按住他的伤口,手指贪婪地陷进去,抠挖,刮挠,撕扯。他痛苦的声音越来越低,发青的眼眶内养着的两只眼珠,慢慢翻成死白。   “你看,洛洛……妈妈染得指甲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啊哈哈哈哈!!!!!!!”女人抻开五指,把染成血红色的指尖亮给他看。握紧他手臂的手掌越收越紧,裂开的伤口血都要流干了,骨骼被捏得咯吱作响。   疼痛愈发鲜明,让人无法忍耐。于是破碎的意识骤然浮出水面,洛尘猛地睁开眼睛,呆滞地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   ……天花板?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只有头能够微微一偏,这足够让他看到床头柜上,那张小小的三人合影。   是在自己家里。   他眼珠转转,抬眸瞟到吴铭双手环胸,面色阴郁地坐在床角的凳子上。   吴铭闭着眼睛似在假寐,洛尘才艰难地撑起身体,他就蓦然睁开眼睛,眼神和往常一样清明犀利:“你醒了。”   他懒懒地交叉双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洛尘因为疼痛和失力重新跌回床上,发出压抑不住的闷哼。他长长吸一口气,好似把什么翻涌的激烈情绪压制下去,例行公事般问道:“伤口还疼吗?我看你伤的不太重,就没带你看医生,自己给你包扎了。”   洛尘感激地对他笑笑,勉力撑起疲软的身体:“谢谢。”他努力地回想,却和以前一样,只有些零碎模糊的残画,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又发作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吴铭沉默,脸色不是很好看,:“确实有点。当时你情况不太好,那个歹徒把你刺伤后,你就倒在地上,开始、开始撕你的伤口……”他皱皱眉,显然不想去再回忆,打量他的目光有点嫌恶。不无恶意的直白问道:“你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洛尘被他直白的语言呛住,一时间脑子里纷纷杂杂,无数声音浮出水面,气泡般一个个炸裂。   于是嘲讽的话语也就飘出来,利箭一样刺穿他的头颅。   “……疯子!”   “噫,好恶心啊,离他远点。”   “哈哈,看上去和嗑药一样啊,真可怕。快走快走,别看了……”   洛尘扶住摇摇晃晃的额头,太阳穴疼的快要裂开,他嘴唇干裂,可能是因为失血,嗓子里干渴得快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似被冰冷的刀片切开气管,割断喉咙。很多人问过他这种话,所以他也像以前无数次忍受着异样的眼光,哑着嗓音回答:“不是。”   有时候,谎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是立在他影子里的支架,撑起一具伤痕累累的皮囊。   吴铭显然没有相信,他问了几句,无外乎是否看清了那人的脸,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之类。洛尘想到杨涵,觉得不能再给他平白添了麻烦,犹豫一下,还是回答不知道。   吴铭拧起眉头,一向冷然的眸子里燃起两簇仇视的火焰:“竟然在大街上用利器行凶伤人,我绝对饶不了他。”他咬牙切齿,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相当恐怖:“我会尽快调查清情况,你最近几天最好还是不要出门。”说完他就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回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的眼前:“看一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洛尘把头低下,下巴艰难地抵在脖子上,垂眼看去。照片上时一个衣衫革履面带笑容的男人的全身照,他剃了平头,胳膊下夹了几个文件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成功男人。   洛尘当然认得他,几个礼拜前,这个不复光鲜亮丽的男人还来找他借过钱。   洛尘点点头,不过很快他又停下来了,因为这个动作会让他头疼的更厉害:“认识。他是我以前的同事,姓张,叫张、张……”洛尘拧着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他抬头看面无表情的吴铭,试探问道:“那个……他怎么了?”   吴铭把照片收回口袋,冷冷说道:“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吴铭摔门离去时,洛尘似乎听到声隐隐约约的冷哼,如同用胸腔储存的叹息,蝙蝠般扑棱棱飞起,隐到屋角看不到的阴影里去了。   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洛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个警察,还真是失礼。”寒玉溅碎在水晶上般清脆微冷的男声,洛尘瞳孔紧缩,心跳鼓槌般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猛一回头,见到本该出差在外的室友靠在衣柜上,好像他一直都站在阴影里,用比刀子还尖锐的森寒目光凝视着吴铭离去的后背。   洛尘勉强撑起身体,狐疑又不敢把表露出情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他根本不知道室友是何时进的家门,也许他昨天就回来了?肯定是这样,要不然吴铭怎么能拖着晕倒的他进到出租屋里呢。   他自以为说服了自己,室友已经搬了椅子坐到他床头,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放轻声音柔柔说着:“……实在放心不下你,正巧工作也不多了,我就提前回来看看你。结果你还真的出事了……”   捧着水杯的洛尘陷进软绵绵的靠垫里,裹在绷带里的伤口有些麻涨,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室友的絮絮叨叨,心里还在想着吴铭刚才没头没脑的问话。   他的同事死了,吴铭突然冷淡的态度,他钱包里多出的几张纸币——他的死,会和自己有关吗?   室友塞了瓣苹果到他嘴里,笑眯眯问道:“你在想什么?”   “以前的同事……出事了。”洛尘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哦,我听到了。是那个张亦生吧,听说是被抛尸到城东废弃的公共厕所,死状还很凄惨。”室友收拾好果皮,用一种云淡风轻讨论今天天气般的语气谈起死亡。   “你为什么会知道……”洛尘下意识地反问,可声音卡在喉口,如鲠鱼骨。   他都不记得的名字,为什么室友会知道;警察都未公布的死讯,为什么他会那么清楚?   “有些人啊,拿了别人的东西就不知道还了。更何况——”室友的语气突然温柔,一如盛开在深潭里的花,“你不记得,也是件好事。”他把手插入洛尘的发中,玉白的指尖如同剥了皮的葱白嫩尖细,洛尘却打个哆嗦,无端觉得那些手指活像死死钉住一丛荒草的毒虫,被他触碰过的头皮如同火焰灼烧,隐隐发麻:“那个……你、在说什么啊……”   室友收回手,拇指顺便拭去他唇角一点溢出的汁液,似笑非笑:“没什么,把手伸出来,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他伸过胳膊圈住洛尘,轻柔拆开草草包裹上的纱布,凝视那道一指长伤口的眼神分外温柔,他手指停在裂口的边缘,似乎想要触碰,又害怕弄疼洛尘,手指隔了层薄薄空气,一笔一划地描摹那道伤口的轮廓。   室友沉默一会,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又清澈又动听,洛尘无端觉察凉意,这种凉意甚至让他昏沉的大脑都清醒起来。他撑着室友的胳膊,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你在笑什么……?”   “等明天你好一点,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一点恶意都没有。洛尘望了他许久,确定他现在什么都不会说,只好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在事发地点及附近勘察询问却一无所获,吴铭干脆回了局里,拿了几分至今未曾解决的案件看了起来。   这些案件里最早的在六年前,最近的就是半个月前发生的城东抛尸案。这些案件有的受害者失踪七年至今未找到,有的受害者被残忍杀害弃尸郊外,例如一个叫王苍的公司经理,一个月前家人报了失踪,不久前才在A市找到他部分残尸——说是残尸,不如讲是半截手指头,要不是好巧不巧地被凶手丢弃在过桥收费站,搞不好至今还认为他只是失踪。   他们看似毫无关联,吴铭却从字里行间欲盖弥彰的遮掩里看出点端倪:他们,都和洛尘有关。   失踪七年的张宇,和洛尘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被疑为已被分尸的王苍,是洛尘以前的老板。而不久前被弃尸城东的张亦生,则和他曾经是同事。   他们或多或少都和洛尘有过些挣执摩擦,吴铭想要查到这些并不容易,有人刻意隐去这些痕迹,甚至在他介入调查时推三阻四,障碍重重——   这点,才是让他真正起疑心的原因。   那天晚上他执意送洛尘回家,也是抱着调查的念头——他早就想去洛尘家搜查一次寻找些线索了,调查到了他家地址却苦于身份不便非法入室。洛尘遭到攻击,倒是给了他不错的借口。   当然,他对于会在大街上当着警察的面公然伤人的畜生恨之入骨,他发誓会给他严惩。不过他对于洛尘有一种非常清晰的直觉——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和凶手脱不了干系。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对于他年纪轻轻就出任刑警帮助很大,所以这一次,他同样决定信任自己的直觉。   吴铭废了很大力气才让洛尘安静下来,他发起狂的样子就连吴铭都感到些许恐惧。从他身上搜出钥匙进了家门,左臂上两指长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却不再流血。吴铭草草给他包扎好,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在他醒来前搜查一下他的家里。   出租房只有两个房间,他把洛尘放在唯一能打开门的房间床上,站在客厅的鱼缸前揉着脖子。   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很糟糕。说实话,房间里东西不多也不乱,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单身男人居住的地方。可是……他捏住自己后颈的手指使力,指节凸起泛白。   陈旧的,腐败的,逝者不肯离去,在地上攀爬留下的深深痕迹,就如同他吸入的空气,全是腐败在内脏深处激荡起的剧毒孢子。   死者的眼球盯着他,不肯瞑目。   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举步回到洛尘的房间。   卧室里摆设简单,靠墙的衣柜擦拭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墙角的镜子反而斑驳模糊,洛尘昏睡的双人床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洁白床单下露出的床板发灰暗黄,零星显露些意味不详的暗褐色。   吴铭不再犹豫,放轻脚步走向床头柜。桌面上扣着个相框,让他失望的是,玻璃下并没有照片。他又伸手打开了抽屉的第一层。里面干干净净,只有几个滚来滚去的白色药瓶。他敏捷地伸手扶住瓶身,瞟了一眼没被惊醒的洛尘,这才放心的把瓶子拿了起来。   瓶子里面是空的,瓶身外贴了标签纸,是一行行吴铭认不得的英文字,看上去高深得很。大概……和洛尘的病症有关吧,他滚在地上撕扯自己伤口的样子——吴铭打个冷颤,小心地把瓶子放回。事实上,他很早就和洛尘的房东私下接触过。那个神经兮兮的中年男人给了他不少不知是否可以相信的线索,类似于他时常不在家里,以及——他的精神有些问题。这样看来,他说的也未必不是真话。还以为多少能找到些线索呢,吴铭叹了口气,又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他的目光瞬间一凝——   抽屉的正中间,孤零零地躺着一张过桥收费单。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信箱如今已经淡出居民视线,没有几家还会订阅报纸和纸质杂志。洛尘楼下的信箱一向闲置,蜘蛛在积蓄的灰尘中筑窝织网,偶尔被砸碎的牛奶瓶惊得四处逃窜。   洛尘下楼,四月暖风不急不徐,拂过一尘不染闪闪发亮的信箱。   不止是他住所的信箱,所有住户的信箱都不染纤尘,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子。洛尘从住进居民楼开始就没见过它这么干净的样子,一时站在楼梯口多瞟了几眼。   室友从后面赶过来,抖开外套披在他肩上,像是看着一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的孩子:“怎么外套也不拿就出来了?别明天又感冒。”   洛尘缩缩肩膀,觉得两个大男人凑这么近相当别扭。他下意识地挣扎,就被室友笑眯眯地按住肩膀,往车里带去:“走吧,你不是还要去医院吗?”   洛尘刚站到诊室门口,就想转身离开。   那个割伤他的灰色大衣男,正站在诊室里,抱着杨涵的一只手臂,似乎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说是争执,只是因为杨涵的表情相当冷淡,而那个男人则露出苦苦哀求的神情,扯住白大褂的袖口不松手,杨涵在快速说着什么,不经意抬头时看到站在走廊里进退两难的洛尘,立刻露出一如往常地笑容。   那笑容暖阳一样和煦,简直无懈可击,完全看不出上一秒他还冷着脸在发脾气。男人呆呆地望着他,表情有些怪怪的,洛尘觉得那似乎是……痴迷?   杨涵笑着指指门外,说了些什么,方才还情绪激动的男人立刻安静下来,乖乖跟着他出了门,站在走廊里发呆。   “洛尘。”他用好听的声音唤他,几乎算得上殷勤地把他迎进诊室,一副总算摆脱麻烦的急迫样子。洛尘却觉得后背快要被视线刺穿了,他偷偷扭头,毫不意外地发现那个男人在瞪他。   眼角吊起,眼白充血,肌肉紧紧崩在一起,那是披了人皮伪装成同类的野兽,露出真正的、属于精神病态者的恶质。   洛尘脚步不稳,打个冷颤,差点没撞到杨涵身上。年轻的心理医生回头看了一眼,只瞟到那个男人疯了一样上蹿下跳逃开的背影。   “那个人……”洛尘摸上已经完全康复的手臂,有些犹豫,“没有伤害□□……?”   “啊,放心吧,他虽然受过刺激精神不太正常,但是不会主动伤人。而且他经过治疗,已经基本痊愈了。”杨涵别有意味地重读了“治疗”、“痊愈”等字眼,劝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可以说,他的攻击性比你还小吧。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涵自知失言,连忙道歉。洛尘嘴上说没关系,心里却被狠狠扎了一下。   那是埋在他血肉里的一根刺,稍稍触碰便牵扯到丰富敏感的神经末梢,痛到快要痉挛。   洛尘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也没好意思说起自己被刺伤的事情。说不定是自己看错了呢,就、就当做是在哪里不小心划伤的好了。   他劝说自己忘了这件事,却总是有股气憋在心里,于是他默默叹了口气,决定今天也糊弄糊弄医生好了。   杨涵被他一问三不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气得笑起来,干脆借口整理资料坐到桌后揉起太阳穴,洛尘见他没让自己离开,也不好意思开口提起,干脆走到窗前,望向楼下。   楼下的年轻男人丝毫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斜倚在车门旁,抬头一直凝视诊所的窗户。按理说他身后昂贵的跑车和出色的容貌沉稳的气度应该会吸引不少女孩的目光。可诊所前偶尔有稀稀落落的人群,却没有人看他一眼。   洛尘感到有些奇怪,他站起身,正好迎上他专注的目光。发现他在看他,他露出干净动人的笑容,一如往常地对他挥挥手。   洛尘腼腆地笑笑,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幅度极小地摆摆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杨涵看到室友。   “在看什么?”杨涵走过来,状似无意地问他。目光极快地扫过楼下,大榕树枝叶繁茂,挡住他部分视野,不过他敢确定,楼下没有人。   “呃……”洛尘语塞,不过他还是随手一指楼下,含糊回答,“那个……和我同租的室友,还在等我呢,我能回去吗?”   杨涵一向挂着笑脸。他其实并不爱笑,露出笑容只是出于职业需要。不过他很擅长笑,勾起计算好的弧度,掌控好那几块纵横交错的面部肌肉,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笑容都有种安稳人心的从容不迫。   这是第一次,洛尘看到他的笑僵在脸上。   那场景确实有些滑稽,洛尘努力忍住笑,杨涵揉了揉僵住的脸,像是一个初学说话、不明白词汇意思的孩童,艰难地,一字字地重复:“室、友?”   “……对,怎么了……”洛尘怔愣,杨涵的样子不太对劲,从认识他开始,就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脸色。   “洛尘,你听我说,我对你的事情很了解,相当了解。”杨涵握住他的肩膀,洛尘别扭地挣了一下,却发现他的手劲大的可怕,不过他的下一句话一出口,洛尘顿时忘记了挣扎,“据我所知,你根本就没有室友。”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写,感觉文风都变了......_(:з」∠)_   ☆、第 13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为回忆医生说的话】   太久没写都要跑题了ORZ   有这样一个人,你们认识三两年,合租一个公寓,跨年时一起守着贺岁的钟声,曾被超市售货员小姐调侃成般配的一对。有他在的出租房才像一个家,他出差的时候,洛尘甚至更愿意守着花店,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空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洛尘身体里的一个人格呢?!   洛尘捧着孤零零的马克杯——属于室友的那一只不知所踪,他把嘴唇贴上杯沿,无机制的冰冷触感似乎能让他快速运转几乎冒烟的大脑冷却下来。   【你说你对你的室友很了解?】   【那么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被问及这个近乎可笑的问题时,洛尘想自己的表情肯定相当糟糕。对……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会不记得?洛尘知道自己有个室友,这不过是某种毋庸置疑的既定程序,刻录在他的大脑里,他不能去深思,也不被允许去思考。   他丢三落四,总是被急速前行的时间遗弃在过去。他有时接不到秦语晴的电话,他的药消耗的比想象的快,“室友”和他谈话时,房东惊恐的眼神……   细枝末节的点滴如争食的鱼群,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糟。于是沉在暗影里,更加漆黑隐晦的记忆滚雪球般越团越大。   他钱包里多出的纸币,室友谈到死去同事时不甚在意的口吻,抽屉里陌生的过桥收费单。洛尘从翻了个底朝天的抽屉里拣出那张薄薄的纸张,那上面的日期如此刺眼——是在他从报纸上看到王苍失踪的前几天。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他的抽屉里?   模模糊糊的寒意在纸张杂物胡乱堆砌的白色陵墓里盘旋,钻进洛尘的膝盖,顺着神经一路往上。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思维也好,行动也好,全部都一分为二。属于洛尘的那部分意识,牵线木偶般被丝线提动关节,自己却一无所知。   世界以全然陌生的视角,气势傲慢地向他逼近。那扇常常冒出室友身影的房门,看上去如此陌生陈旧。洛尘汗湿的手指捏住翻出来的钥匙,听着锁孔咬住生锈的铁质,发出喀拉喀拉的咀嚼声。那只注视着真实的眼睛在门缝后飘忽闪动,最终倦怠地磕上。   电流通过灯泡,穿透时间噼啪炸响,陈旧的,温暖的,熟稔的气息纷纷扬扬扑上他的面孔。   洛尘突然很想流泪。   那扇门的后面——他以为的室友的卧室——是一间杂物间。   左右两个玻璃书橱靠墙而立,大大小小白色的药瓶,一摞摞归置整齐的资料,比起杂物间,更像是一间资料室。   他的目光落在了左手边一叠高高垒起的资料上。最上面是一个皮质封面的记事本,浸泡在时间惨白的尸首里太久,黑褐的封皮沉淀下不祥的暗色,右下角用刀子扭扭曲曲刻出“洛尘“两字。   日记……?他的……?   【回去找找看吧,以前我提议你写过的日记。】   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封皮,洛尘犹豫一下,还是翻开了这本他毫无印象的日记。      ☆、第 14 章   X年X月X日阴   今天帮同学做值日了,好开心,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但是穆萨好像不是很高兴。   X年X月X日晴   晚上和穆萨出去了,和他说话时老是有人看着我们,感觉好奇怪。   X年X月X日雨   今天去看了妈妈,妈妈的骨头好膈人。但是她再也不会打我们了。穆萨不让我去抱妈妈,有点可惜。   洛尘连着翻过几页,每页里都用简短的词句记叙些相当日常的短语,字迹虽然和他的有八分相似,有些地方却词不达意,甚至有着错别字,看上去似乎是小孩子的作品。可是算算日期——这应该是在他上高一时写的?高一……高一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写过这些东西?提醒他来找日记的医生……明明是在一年前认识的吧?!出现在每一天日记里的“穆萨”又是谁?   他有些不敢往下翻去,这本日记是一把钥匙,打开通往面目扭曲的世界的大门。可有一种力量攥住他的手指,让他只能继续翻着日记。记叙的事情更多更乱,甚至连□□密码都仔仔细细写了上去。只有穆萨这个名字,每一天每一天都阴魂不散地出现。他看的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惧怕,干脆翻到了最后——是空白的。   洛尘愣住,接着又一张张往回翻,歪歪扭扭、丑陋无比的血色涂鸦瞬间冲涨他的眼眶。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他会杀了我!救救我,谁都好请救救我!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洛尘猛的一惊,手指几乎拿不住书页。他颤抖着往回翻去,连着几页都是同样的近乎癫狂的呓语。靠近中间的一页的字迹还算正常,甚至和他现在的笔迹相差无几。   X年x月x日雨   穆萨好可怕……我不喜欢欺负我的同学,可是我也不想让他死掉。为什么——   一只手从洛尘背后伸过,把接下去的内容遮了个严严实实。洛尘吓得往后一退,正好撞上一个人的胸口。日记从他膝上摔落,两条手臂蛇一样在他胸前交缠,将本是半蹲的洛尘毫不费力地扯起。   “你做什么?!” 那只死死握住他肩膀的手纤细修长,艺术家般优雅从容的美感,却让被按在门板上的洛尘毫无反抗之力。   “为什么……你要进来呢?”室友的额头贴上洛尘的,他逆着光的脸庞笼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掩在长睫下的眼睛,热烈地燃起似苦痛又似欢愉的炽焰。被这双流露出异常狂热的眸子死死盯住,洛尘错觉自己也被烧伤了,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穆萨?”   “我啊,既希望你没有想起来,又有点不甘心你忘了我呢。”冰冷的唇瓣印在洛尘的脖子上,带着怜爱轻碾厮磨,“明明我们有着那么多的过去,你一转身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洛尘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基于看到的日记作出猜测。他的室友,其实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以前曾发生过什么事,他却不知为何忘得一干二净,医生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从未明确地告知过他。   更重要的是——   他的另一个人格,是个杀人犯。   黑暗闭塞的梦境(注),莫名出现的收费单,带有熟悉湿迹的纸币……这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恐惧使他无法动弹。   “是你……做的……”他嘴唇颤抖,语焉不详,甚至卑劣地希望穆萨没有听到,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活在不明不白的梦境里,把一切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东西彻底隔绝。   “猜对了。”那双眼睛抬起来直视着他,明明是那么清亮透彻的琥珀色,却莫名让他恐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敏锐。怎么这副表情,很希望我说‘不是我做的’,然后你就可以继续逃避下去?”   这几句话像是燃烧的氢弹,精准无比地击中洛尘的大脑。掩藏在迷雾里的真相被人□□裸地撕扯开,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几乎软倒跪在地上,可是穆萨的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让他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这么痛苦么?明明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做这种事的。”他低头凝视着洛尘因为震惊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像是安抚着一个被雷声吓到的孩童,柔声说道,“没关系的,只要你不愿意想起来,就继续忘掉吧,你现在肯定很困了吧?昨晚都没怎么睡好呢,没事了,睡吧,明天起来,你就会忘掉最痛苦的事情……”   声音掩在烟雾里,慢慢的,世界和他合上的眼帘一起,沉入深眠。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才比较幸福,洛尘。”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黑暗闭塞的梦境”指第二章开头洛尘做的梦,其实是穆萨掌管身体开车去A市杀了王仓带回了尸体。   ☆、第 15 章   洛尘,二十六岁,昨天刚刚知道室友其实是自己的第二人格。   “室友”可以在任何时间,出现在任何地方,反锁的卧室里、厨房的角落中,偶尔在他照镜子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背后。   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就像人无法摆脱自己的影子。   洛尘把被子蒙过头,从一指宽的缝隙中往外看去,那双拖鞋静静踩在地板上,看上去像是要在他床边生根。   他额头青筋直跳,终于憋不住一口气掀开被子:“穆萨!你到底要干吗?!”   “你打开了那扇门,我没有地方睡觉了。”穆萨好脾气地笑笑,一边相当自然地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抱上床,在洛尘反抗之前利落地用被子把他包好,“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一个人。”   洛尘语塞,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你以前不也住在……”他想起那个杂物间,没打开门以前一直以为是室友的卧室,说起来,他为什么要去开室友的房门?   “明天我就把杂物间收拾出来,今晚先这样睡吧,你不会忍心……要我睡沙发?”最后两个字的尾音如同又轻又软的气泡,轻飘飘地拂到洛尘的耳尖上。他不知为何脸色一红,背对穆萨把脸埋入被子里,讷讷说不出话来。   黑暗和静谧在房间里沉淀下来,洛尘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睡不着。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个双重人格患者,就算是被明确告知现实的如今,他也有种颇为不真实的感觉。   “为什么……你会出现呢?”洛尘把声音压的很低,希望背后的人已经睡着了没有听到。他并不想得到答案,却无法阻止自己探寻真相的思绪。他查过双重人格的相关资料,多数人是在童年遭受相当糟糕的虐待,形成的人格实际上是大脑对无法承受的记忆的一种保护形式。那么,穆萨的出现,是因为……什么呢?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才比较幸福,洛尘。”穆萨的声音近乎耳语,洛尘没有听清,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被他按住肩膀,“听着,洛尘。有些事情,我希望你永远想不起来。你只要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就够了。”   -------------------------------------------------------------------------------   被告知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的第二天,洛尘着实觉得世界都变了个样。   穆萨好像彻底没了顾虑,兴高采烈地化身大型犬类,以“沟通感情”为由想把洛尘强行留下未果后,又黏在他身上非要开车送他去花店。   走下楼梯两人一直在轻声交谈,在转角碰上房东,洛尘下意识地缄口不语,沉默点头权当问候,全然不管穆萨在背后疑惑的问询。   直到两人上了车,远远地把出租楼黑洞洞的门口和房东阴沉沉的窥探丢在脑后,洛尘才挠挠头发,有点尴尬地解释:“呃......我只是想,如果我们在别人面前交谈的话......是不是有点像自言自语?”   “不是有点,是的确。”   “啊?可我记得......以前我们总是在房东面前聊天......完了,他肯定认为我是个疯子吧,难怪他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洛尘抱着头,羞窘尴尬地低叫,“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和我说话好么?”   穆萨满口答应,顺便在洛尘头上揉上几下,换来他笨拙又迟钝的抗议。   我知道的永远比你多,洛尘。   洛尘下了车,没什么表情实则很不爽地向他招招手示意告别,接着被等在店门口的秦语情一通埋怨。被娇小少女紧紧贴在身边的洛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穆萨专注地看着他,用比海还要深沉的眸子近乎贪婪地影射他的一切。   你的表情,你的情感,你的灵魂,你的身体。   全部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   女孩黏住他的手臂,用略带嗔怒的甜美声线撒娇:“人家等了你好久,怎么这么久才来!我有很重要的事......”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别人面前和你说话么?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个疯子,都恐惧你远离你,视你为应被消减的无用之物——你会不会,只依靠我一个人呢?   你的眼睛会只注视着我,你的声音将只有我能听到,我会是你被全世界抛弃鄙夷时唯一伸出手的救赎。   好期待啊。   穆萨看着洛尘留给他的背影,看着他对那个女孩展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容。   期待你的末日来临的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幻觉是什么?   幻觉的定义是指没有相应的客观刺激时所出现的知觉体验,从科学上讲,它是一种严重的知觉障碍。它可以是一段毫无意义的主观体验,也可能是一个人被擅自修改的记忆。   那么他的幻觉,又代表了什么?   洛尘从未如此认真地回想自己病发的过程——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体验,有人觉得他是个疯子,有人以为他是个毒品爱好者,还有人觉得他纯粹是得了什么怪病,看到他时都会绕道走。   溃烂的结痂被指甲慢慢扣刮撕扯,鲜嫩脆弱的肉芽暴露空气中,又酸又烫地疼痛。洛尘脑袋里一丝丝抽痛着,竭力不遗漏半点幻象。   森白的利器居多,有时是注射器的针头,有时是从未削过果皮的水果刀;还有伤口,零零碎碎的烟头烫伤,未经处理的溃烂割伤,大面积大面积的淤青;还有……还有一个女人。   他记不得她的相貌,只隐隐约约残留些身上香气和纤细手指的印记。他越是想,越觉得恶心。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反应,就像一个正常人发现自己烂醉在发酵的便池里,亦或者掀开被子,发现床上爬满蜈蚣。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一样。   “……老板、老板?!洛尘!!”他猛地一惊,抬头就看到秦语晴叉腰站在他面前,面上是忿忿的怨气。她本来就长相可爱,现在鼓起脸怒瞪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发怒,不如讲是撒娇。   洛尘看着她故作严肃实则毫无威慑力的模样,强忍住笑意给足她面子:“抱歉,我没听到。”   看在他还算诚恳的道歉上,秦语晴瘪着嘴勉强原谅他,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门票,递给他一张,扭头用不怎么期待的语气含糊询问:“同学给了我两张优惠券,反正你也一个人……要不,就和我一起、一起去……”   她吐字含糊,努力让自己做出一脸满不在乎只是顺口询问的表情,垂落肩头的黑发下,一只露出的耳朵尖却红了个彻底。她惴惴不安攥着门票聆听圣旨般等着洛尘的回答,等的一颗心都浸在冷水里,忽上忽下地挣扎。   “好啊,一起去吧。”虽然自己的事情还一塌糊涂,不过他还是不习惯看到别人失望的表情。   ———————————————————————————————————————   “唉?你小时候没有和爸妈一起来过游乐园吗?”秦语晴递给他一个草莓味棉花糖,自己转着一根原味的,啃得满嘴白色絮絮,诧异地抬头看他。   “嗯……似乎没有过,他们一向很忙。现在倒是不工作了,不过都出去旅游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洛尘为难地看着手里的棉花糖,在秦语晴不断反复的“你吃一口嘛,真的很好吃”的半哄半骗下,勉强咬了一口。他站在游乐园门口时就觉后悔,游乐园什么的,一向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他一个成年人凑什么热闹?更何况,今天游乐场里的人格外多,而且,多是成年人。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貌似是情人节,顿时觉得全身不自在,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对对一双双的情侣,偶尔用同样调侃又善意的眼神瞟他们几眼,直看得洛尘脸上一阵阵发烧。   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来啊……   云霄飞车,骷髅鬼屋,疯狂飞椅……秦语晴拉着洛尘,几乎把整个游乐场玩个遍,等他们骑上旋转木马,洛尘几乎快吐了,秦语晴却愈战愈勇兴致勃勃,硬拉他上了他避之不及的“幼稚”项目。   洛尘蔫蔫地伏在色彩艳丽的马背上,皱眉忍耐着欢快过头的音乐,他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他,下意识地一转头——   在旋转木马剥落油漆的残尸上,秦语晴凑过身体,似是无意地用嘴唇擦过他的下巴。   她坐在内圈,先他一步转过轴心。洛尘只看到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已经彤红一片的脖颈。   那像是一个蓄意已久的吻,又似是两人肢体间无意的触碰。洛尘擦去下巴上残留的一点濡湿温软,把皮肤反复擦拭得发红蜕皮,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他一向抵触他人的厌恶,隔着衣物偶然的触碰还好,若是肌肤相贴□□交换就让他忍无可忍了。   不过,他倒是不厌烦穆萨的亲近。想到他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洛尘突然好想回去。   秦语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挽上她胳膊笑嘻嘻地出了游乐场大门。大概是出于直觉,也可能是因为默契,洛尘猛然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小丑挂着凝固的笑意放飞气球,络绎不绝的人群偶尔现出缝隙,露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他站的离喷泉太近了,细细碎碎流星水钻般的水珠一颗颗打湿他鸦黑的发,那张清俊到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容毫无表情,黑沉沉的眸子沉淀些许浑浊又危险的情绪,一眨不眨地凝视洛尘。   穆萨站在人群之外,视线胶着在他背上。   专注得让人恐惧。   不过一瞬的事情,不知在笑闹些什么的人群挨挨挤挤,吞没他纤瘦的身影。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洛尘打个哆嗦,突然有些发冷。   “你在想什么呢?”两人到了花店门口,秦语晴蹦蹦跳跳地走到他前面,抬起一张掩盖不住紧张和羞涩的笑脸望着他,“那个……洛尘,我其实……哎呀!你知道的!你的回答呢?”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下头,看着女孩等待答案时紧紧抿起的嘴唇——淡粉色的,像是印在餐巾上的精致涂鸦。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那的确是一张餐巾。   洛尘盯着画有精美印花的桌布、镂空金边的咖啡杯、以及坐在对面的穆萨看了几秒,才猛然察觉有什么不对。   ……刚才,明明是和秦语晴在说话吧?   对于前一秒还被可爱少女娇羞告白,后一秒就突然转换了场景——简直像电影里剪辑好的分镜般不可思议。不过洛尘竟然没有感觉奇怪,实际上,他甚至觉得很安逸。   下午三点的天光温柔地倾泻在落地玻璃上,咖啡店里只有他和穆萨两个人,空下来的十几个小桌子不但没有空寂虚无的落魄感,反而和嘀嘀嗒嗒的钟声一起,环绕着小小的世界,制造出相当有安全感的和谐气场。   洛尘陷进软绵绵的靠椅里,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明明是普通的场景却让他分外放松,有一种轻飘飘的愉快感,似乎可以不用思考,不用呼吸。对面的人好像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声应着。   “……吓我一跳,刚才。还以为你想要答应她呢,幸好我及时替你拒绝了。”   “……拒绝?!”洛尘猛地清醒过来,他恍惚想起自己听到的那句话。   “怎么了?那副表情,不拒绝,你难道还想答应么?”穆萨微笑地看着他,举起杯子挡住嘴角深沉的笑意。   你要是真的答应的话,我应该把她怎么样好呢?   “呃……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拒绝地太……直接了……”洛尘脸上发烧,和秦语晴谈恋爱?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我只是太害怕了。”穆萨轻声说,垂下的纤长羽睫轻颤着,比女孩子还要漂亮,无意中透露出一股脆弱的意味,让洛尘顿时有种负罪感,“你要和别人建立恋爱乃至于婚姻关系,你会和一个我不熟识的陌生女人结婚生子。我该怎么办呢?”   “对于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比生命也好,心脏也好,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相对的,你不也应该把我看成最重要的么?你要是因为别人的心意或者看法就对我置之不理的话……我会很生气的。”   洛尘额头冒汗,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惧意,他只能干笑着,妄图让气氛活跃一点:“我觉得你的逻辑好像有点问题……”他很快就说不出来话了,因为穆萨撑住桌子,把脸贴的离他很近,他局促不安的面孔落入那两只琥珀色的清澈眸子里,像是被水晶球囚锁起来的袖珍玩偶:“而且,你怎么可能会和别人谈恋爱呢。明明被碰到就会恐惧、会恶心、会排斥得受不了吧?”   穆萨看着洛尘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玩味勾起嘴角:“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还有我隐隐约约记得在幻觉里看到一个女人。她是——”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穆萨坐了回去,示意他把杯中的咖啡喝完,“我不会告诉你,什么都不会。这是为了你好。”   ——————————————————————————————————————————   “所以呢?发生了你不能控制的事情才知道来找我?要是哪次你的另一个人格真的失控了你该怎么办?”杨涵愤愤不平地用手中的笔戳着洛尘的资料记录纸,力道之大让他不免担心自己的照片会被戳个洞:“呃……医生你的重点有些不对……我觉得穆萨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而且,我是想知道以前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忐忑地看着沉默的医生,生怕他像穆萨一样说出些“什么都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话,所幸医生虽然脸色难看了些,还是开口说道:“实际上,我认为你对自己的过去掌有完全的知情权。虽然你的过去……的确发生过一些相当糟糕的事情。”   “人格的出现,可以是因为儿童时发生过一些事情——深刻到无法应付,只能将它与自己的大脑剥离开来,形成‘人格’保护自己。”   “这就是穆萨出现的原因,也是你为什么会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的缘由。”   “你的母亲,是个精神疾患者。她对你做过一些……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在你十岁那年被送去三河疗养院,十六岁你才被送去读高中。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实际上,洛尘对于过去的记忆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似乎不去想就不会有疑问,不去追问就不会被戳破,那一片模模糊糊的灰白雾气,遮蔽他的真实世界的同时,也把可憎恐怖的枪林弹雨与他隔绝开来。   他的母亲?洛尘想起那张三人合照上女人模糊又慈爱的脸,她每个月会从不同的旅游胜地给他寄来明信片,娟秀的字迹抒写着对现今生活的心满意足和对孩子的深深挂念。这样一个女人,会是他幻觉里虐待儿童的精神疾患者?   洛尘有些无法直面现实的恐惧,他甚至开始后悔这么唐突地向医生寻求帮助了,明明以前是根本不想进行催眠治疗的:“为什么……医生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我说过的吧,我对你的事相当清楚。毕竟算一算……我可是从你上高中开始当你的主治医生的。”   “高中……?可是,我明明是两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你的,”洛尘低语,不敢再肯定自己的记忆。   医生看着他,眼神里似乎藏着怜悯:“你现有的认知和记忆,多数都是虚构的,不可靠的。所以我才一直建议你做一次催眠治疗,试试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洛尘以为他会看到刀,看到烟头,看到向他伸过来的巴掌,被迫重温埋葬在记忆中的苦痛画面。事实上,他也确实看到了刀,不过是捅向别人的刀。   他的肢体冰冷,如愤怒结成的冰霜,只有那具死尸滚烫的鲜血才能温暖他的手指。他在黑暗的公路上飙车,未经修剪的灌木像多足的蠕虫垂死挣扎。他心情愉快地接过收费单,他的猎物躺倒在座椅背后的阴影里,四分五裂。被当作诱饵的手指在车子绝尘而去的尾气里弹跳两下,咕噜噜地滚到了台阶下。   在热腾腾的蒸汽里,他冰冷的视线追随着那个裹着灰扑扑军大衣的流浪汉。他和黑暗的阴影融为一体,仿佛天生都该存活于此。在偏离市区的小巷里,被喊住的男人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把刺穿他喉咙的匕首。   他从喉咙里发出愉快的轻笑,要把他丢到哪里好呢……城东有个废弃的公厕,垃圾就应该和秽物作伴。对了,还有这个……修长的手指从死尸的口袋里抽出几张纸币,整好后放回自己的钱包里——洛尘肯定会察觉到不对的吧,他会因此想起我吗?还是——又想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逃避到底呢?不过,不管是哪种都让他好期待啊。   “啊啊啊啊啊!!啊……咳、啊……”   “醒过来!现在我从1数到5,你听到5的时候,就会醒来。1、2、3、4、5。你已经醒了,洛尘。催眠结束了。”杨涵模糊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洛尘本以为是自己的眼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强光,他呆愣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才察觉到模糊他视线的是泪水。   “抱歉……我有些……失控……”他借着撑住额头的动作挡住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想起的一幕幕画面烈火般烧灼烤炙心脏。   穆萨杀了人,用他的身体。   为什么他会忘掉?!在那个杂物间里,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日记,为何穆萨和他说过话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忘得一干二净?!   “没关系,我理解。”杨涵把手搭在他肩上,动作温柔地安抚他,“你肯定看到了很痛苦的画面,不过不要担心,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它已经无法伤害你了。”   【“催眠以后……我会看到什么?”   “可能是以前的记忆,再一次以画面的形式呈递。一般被催眠的病人都会听到我的声音,在我的指引下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回答我的提问。”】   医生他……听到了?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穆萨的事情?他会不会以为……以为自己也是……   “医生……我有,说些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唯恐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不,你什么都没说。”杨涵背过身去,开始整理药柜,“真是奇怪啊……你一直在皱眉流汗,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就是对我的暗示没有应答。按理说患有人格识别障碍的病人,都应该具有高度的可催眠性啊……这个,你拿着。”   洛尘稍稍放心,抬手接过杨涵递来的药瓶:“这个是新开的药,可能副作用有点强烈。不过,这可是对精神不安定者的强效药,一定对你的症状有所帮助。特别是,你有一个那么危险的人格。一定要按时吃啊,这次的药可不能一次吃多,你要注意点。”   危险的人格……?为什么医生会这么讲?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洛尘心脏狂跳,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头有些发晕。但他思前想后,还是默默捏上药瓶,选择逃避:“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描写太多了,作者有点词穷了。可是渣作者根本停不下来ORZ......   ☆、第 19 章   结婚前晚回家看到家里亮着灯心头一暖,结婚后晚回家看到家里亮着灯双腿一软。   虽然比喻很不恰当,却再好不过描述出洛尘此刻的心情。   他孤零零地站在自家楼下,暮色暗沉,整栋出租楼只有一点灯光,他使劲扬起头,还能看到阳台上浅色的窗帘和两张靠在一起的摇椅。   他突然好想逃。   可是他知道,无论到哪里都逃不掉的。毕竟点起灯守候他回家的那个人,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身着白衬衫的男人仍然围着可笑的粉色围裙,他朝自己伸来、想要接过公文包的手那么修长好看,可是——就是这双手,杀了王苍,杀了张亦生,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杀了谁,或者……将要杀了谁。   可是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洛尘做的,他想起吴铭递给他死者照片时冷冰冰的眼神,他肯定也以为是他杀了人,他连着一周光顾他的花店,会不会只是为了搜查什么?那次他在街上被攻击,真的是穆萨给他开的门吗?如果不是,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会不会、在家里发现了什么,比如说——一张过桥收费单?还有杨涵,他语焉不详的话像是知道些什么?他对“洛尘”的了解,是否包括穆萨?   所有的疑虑焦躁痛苦,全部被紧握的拳头捏的粉碎。洛尘有种突如其来的怒火,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何在杀了人后还能向他露出温柔又包容的微笑。   明明、明明做了这种不能原谅的事情!这不仅是对性命的蔑视和践踏,更是把他置于危险之中!吴铭会怎么做?会逮捕他吗?他会被判死刑吗?因为眼前这个人——人格,完全无辜的他会被流言和中伤包围,一无所有地在唾弃中像狗一样被枪决吗?!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穆萨脱下围裙,对于难得露出仇视目光的洛尘似乎感到不解又哀伤,“为什么要去找医生?明明我想让你一无所知地轻松愉快地活下去的。”   “你想?!你想让我忘记我就会忘记?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你又对我做了什么?”洛尘忍不住拔高嗓音,但天性里的软弱和羞怯让他的声音慢慢变低,“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回答我。”   “我说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穆萨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和大人顶嘴的孩子,“我杀掉的当然是想要伤害你的人。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远离杨涵。”   “你想说什么?他想杀了我所以我会很危险?还说你根本只是被他发现是个杀人犯所以心慌了呢?”洛尘冷笑。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给你什么药你就吃什么,完全没有因为奇怪的症状质疑过。”穆萨递过一张药物检验单,“只有在吃了他给的药后你才会出现幻觉。他给你的,根本不是什么有镇定作用的药剂,而是一种对人体细胞有害的抑制剂。不过不得不说,这种药对你的身体有弊无利,但是却能很好地抑制我呢。”   “所以你才会倒掉我的药?”洛尘撕掉检验单,“这种东西,想伪造多少都可以吧。我不会相信你。”   “……你怀疑我?”穆萨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下转为冰冷的蜜色,“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呢?”   洛尘被逼得后退,怒气燃尽后只剩下名为恐惧和后悔的灰烬,他伸到背后去摸索门把的手被穆萨死死抓住,阴影背后那头野兽蚕食他的恐惧,展露出狰狞的笑容:“还记得你被人袭击后我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拖到现在真是不好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洛尘很不安,夜深人静只有犬吠的子夜,两个男人鬼鬼祟祟摸进他对面那栋高楼的一户人家里——怎么看都像是来干坏事的。   他甚至没有开灯,用不知哪来的钥匙打开大门后就开了手电筒。惨白灯光照射下的房间既脏且乱,残存下的人类居住的痕迹大概也是数月前了,不过倒是有股奇怪的臭味挥之不去。洛尘走到阳台,发现从这个角度可以隐隐窥到自家亮着灯的卧室。   他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直到他看到书房窗前那架望远镜,才明白自己心头萦绕的不安和惧怕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一架望远镜,架在拉起窗帘的窗子前,打开前盖的镜头,正对着自己的卧室。   洛尘脑中轰的一声惊雷炸响,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总能感到隐隐约约被人窥视的寒意,为何在对面高楼的玻璃上,总有一点反射的白光。   他被一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于对面的高楼上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用望远镜丝毫不拉地收入眼中,存储头脑。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他?如果是个痴汉偷窥年轻靓丽的独居女孩还说得通,为什么遭遇这种事情的会是他?!不、不会的,肯定是有人凑巧把望远镜放在这个位置吧……   洛尘面色苍白,身体发软摇摇欲坠,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室友似乎看出他的力不从心,上前体贴地从后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和煦春风,可以把人融化在刻意的温柔里。洛尘却疑心从那微带笑意的好听男声里,听出些恶意的嘲讽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以前的你多可爱啊。明明敏锐地察觉到有东西在窥视你,却总是很贴心地不想让我也和你一起担惊受怕。独自承担痛苦的你看到我回来就会很开心呢,虽然我也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他哆哆嗦嗦地想要推开从背后缠上来的穆萨,手指毫无章法地掰弄他死死扣住自己腰部的手臂。   穆萨不管自己被刮出道道血痕的手背,翻掌握住洛尘手腕,彻底制住他胡乱挣扎的动作,不无恶意:“你肯定想要知道是谁要监视你吧?那个人,是杨涵。”   穆萨凑到他耳边,扭过头如同观赏美景般细细品味洛尘瞬间空白的表情:“你呀,真是愚蠢的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告诉过你,除我以外的人都不能信任,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呢?”   “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的。”穆萨把洛尘按到椅子上,打开矗立在角落的衣柜大门,“所以你看,这家伙早就没办法向他的上司传递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了。”   腐朽木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从里面跌出来的,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穆萨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个手机,发出一条“一切正常”的短信,笑道:“真庆幸杨涵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打个电话问候属下,更别提来视察工作了——洛尘?”   ——又一个人死了,“他”杀的。   可能是离尸体太近了,眼眶被巨臭的气味刺激得发酸,洛尘捂住脸,后颈拱成脆弱的弧度。   迷惘到绝望,苦楚到疼痛……洛尘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低语:“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们,我可以搬家,逃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逃不掉的。”穆萨放回手机,“你在被命运追杀,洛尘。为了从‘那些人’手上救下你,我只能这么做。”   “又想说你只是在保护我吗?!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你为什么不去死?!”洛尘近乎竭嘶底里,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如果引来别人——他们只会看到一个杀了人的疯子对着尸体自言自语。   “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洛尘。”穆萨轻声说,伸手替怔住的洛尘裹紧散开的衣领,“我曾以为我的死亡可以让你好好活下去,可是我错了。”   “所以这一次,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手。”   就算你会——又一次崩溃坏掉。   “你在……说些什么啊……”洛尘握住口袋里的药瓶,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我只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再杀人。”   “……”穆萨微笑,并不回答,把洛尘从椅子上拉起,“好啦,回家吧。”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洛尘也笑起来,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被嚼碎的白色颗粒溶解在舌尖,苦涩微腥的药味一路蔓延到食道,他被呛到,干咳中看到穆萨越睁越大的眼睛,不由笑到岔气,“哈哈,真难得看到你这种表情。我会阻止你,如果杀不掉你,我就只能选择杀掉自己了。”   “我告诉过你这种药是有毒性的吧?!你是疯了么?!”穆萨捏住他的下巴,似乎想让他吐出来,可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无力,直到只能看着洛尘也倒在地上。   他伸手挡住眼睛,不知是笑还是哭:“我早就知道了……药有问题。但是我,还有谁能信任呢……”   他再抬起手,穆萨已经消失了。只有从他手心滚落的药瓶,发出空洞的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量越来越惨淡......作者反而更加有动力了ORZ......果然具有自娱自乐精神的作者就该去写自攻自受吧┑( ̄Д  ̄)┍   ☆、第 21 章   洛尘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他的免疫系统全线崩溃,清晨的一阵寒意就能利落地击倒他,让他高烧不起。医生开的新药的副作用太过强劲霸道,洛尘觉得自己和接受了鸡尾酒疗法的艾滋病人没两样——他成夜成夜地失眠,偶尔睡着也会接连不停地做恶梦。他把所有强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直到只能呕出胆汁和胃液。他这才发现以前出现的幻听幻觉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它们影子般踩在他后脚跟上,随时准备入侵他的大脑。   他毫不怀疑自己在街上犯病,不到一分钟就会被送进医院(那一分钟肯定是路人在思忖到底联络精神病院还是医院好)。   他迅速消瘦,憔悴,不修边幅。可他不敢停药。   因为他体会过比肉体痛苦更可怕的折磨。   有一个晚上他难得入睡,梦到了一场海难。   天空阴暗的像是世界末日,海水变成黑色,堆起一层层浑浊的泡沫。那艘船快要翻了,风大浪急,明明整个公司的人都在甲班上惶惶然不知所措来回奔走,却只有他一个人被掀了下来。   船将倾,人将亡。其实就算没有他挂在船舷上的重量,大家也会掉进海里。可是他们围过来,好像爆发的求生欲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王苍带头,张亦生随后,开始掰起他的手指。   有人匍匐在他们身后,有人远远靠墙站着围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憎恨,好像这种时候把他踢下去,大家就都能获救一样。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大概会反抗,会喝骂,拼死也要拖个垫背的一起掉下去。可是软弱又卑微的洛尘只是看着他们脸上大功告成的喜悦,默默松开手指。   接着,船倾,覆灭。   人们像是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依次落海,他已经远远地沉下去,黑色的人影如滑稽的火柴人,在光影交织的海面上面起伏。他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地方,可是他却一点没有恐惧或者慌张,他只是看着,看着自己过去的幻影一个个从身边向上飘去,   ——儿童时的洛尘一动不动地被母亲踩在脚下,浑身青紫的虐痕。   ——少年时的洛尘卑躬屈膝地被同学堵在厕所,脸上淤青的伤口。   他们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消失,最终只剩下洛尘一人,孤零零地向更深的黑暗里落去。   他活得,真像一个笑话。   早上他在地板上醒来,明明昨晚起码睡了三四个小时,他却觉得头更疼了。不过今天他不打算吃药了,毕竟今晚八点,就是高中的同学聚会。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唤醒记忆的机会——穆萨“消失”后,他能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虽然都是些让人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洛尘以为帽子会缓解自己的头痛,可当他看到楼下的信箱后,头疼的更厉害了。   不久前还干净崭新的信箱如今已面目全非,黑褐粘稠酱汁样的液体涂抹满墙,属于他那户的信箱门被硬生生撬开,腐败的动物尸体和难以辨认的脏东西塞满到溢出,这凄惨的根本不用怀疑其恶意的景象不仅吸引来苍蝇蚊虫,还引来了一群无所事事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洛尘勉强从兴奋咒骂的人群里挤出去,心脏砰砰乱跳,这是针对他的,再明显不过了。他想起不久前信箱反常的干净,估计是有人清理过了,看看邻居的反应,很可能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第一个发现并清理的——是穆萨。那么,会是谁做出这种事情呢?对方会不会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呢?   他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条理清晰的想了很多——他推开饭店包厢的门,顿时后悔来参加这愚蠢的同学聚会了。   满屋子的陌生人。   洛尘本来就对遥远又苦痛的高中生活没什么印象,更别提多少年过去了,昔日的同学早就成长为面目全非的大人,他根本就无法从那一张张朝他看过来的面孔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你是洛尘,对吧?”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凑上来,搓着手对他笑,“我是张磊啊,你还记得不?来来来,快进来坐啊!这可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同学聚会,虽然人没全,不过能联系上就不错啦!”   洛尘被硬拽了进去,他局促不安地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人们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与其说是同学们叙旧,不如直白的说成是变相的炫富。他看了一会就觉得恶心又不自在,还有人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工作和收入,间或借着举酒的动作状似无意地炫耀手腕上的名牌手表。   正好有人传来一张毕业照,洛尘赶忙借此逃脱老同学的“叙旧”。他接过来,开始在照片里找自己的影像。可等他真的找到了,他又觉得不对劲——那张脸挤在一排排的人脸中,有点模糊,却有种摄人心魄的亲和力。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富有感染力的自信内敛的气度——这绝对不是他的笑容!照片上的那个人是穆萨!   传来照片的同学看了看他的脸,笑着说:“是洛尘吧?你现在怎么样?哈哈,虽然高一你好像成绩不怎么样,可是高考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上了重点医科大学啊!哎哎,你现在在哪所医院工作啊?”   洛尘借口上厕所出了包厢,去洗手池洗了把脸。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把脸埋进水池里,安慰自己道:难怪对高中的生活只有模糊的记忆,恐怕日记上“洛尘”崩溃后出现的就是穆萨了。他疲惫地抬起头来,镜子里那个死气沉沉的青年也抬起一双阴冷死寂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厕所的隔间门喑哑的□□,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背后,他脸上的表情很恐怖,惧怕和仇恨混杂,看得洛尘心里一跳。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个啤酒瓶砸到了脑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昏暗的废弃工厂,老实的灯泡太久没通电,那一点灰黄的光亮还没有男人指间明明灭灭的香烟的红色亮。   张磊抽着烟,呆坐在地上看着被绑得死紧的洛尘。敲晕他的男人——王鹏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凝固了血迹的碎酒瓶。终于——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了!因为这个人,他的好兄弟死了,他从此背负着懊恼和自责,混的越来越差,甚至连父亲都受了影响,他再也不是个能混吃等死胡作非为的官二代了,他现在混的比条野狗还不如!   全都是因为这个人!全是他的错!王鹏咬着牙,发出可怕的嘎啦声,他一边伸手去摸怀里的枪,一边想起以前的事——   王鹏缺点零花钱。   他是这所省重点高中里的异类,父亲用钱买了名额,就算他成绩烂的像是实验班中的搅屎棍,老师也不会管他。   他头发染的黄黄白白,自以为帅气地裹了一身黑色皮夹克,身后跟着两个小弟,大摇大摆地穿过校园。   没有人敢招惹他,就算他学习不好又怎样,不还是可以在重点高中里蔑视一群只会读死书的“好学生”?   还真有个不长眼睛的,低头撞到他身上,他啐了一口,伸手拽着他头发粗暴地把他拉起来。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男生,因为身量太矮身体太瘦,很容易让人错把他当作中学生。他眼袋很重,因为营养不良而高高突出的颧骨上,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一看他的脸,王鹏就笑了:“呦,洛尘啊。你这是要去哪啊?”这他的同班同学,考试从来没有及格过,王鹏一度怀疑他也是花钱“买进来”的——不过么,这种唯唯诺诺的废物,实在不太像是家里有钱的。但是没大钱也没关系,像他这种个受了欺负也不敢向他人告状的胆小鬼,倒是个可以长期培养的“提款机”。   “老子缺点零花钱。”王鹏哥俩好地把洛尘佝偻的脊背压在肥胖的腋下,不顾他的挣扎和另外两人包住他向校门走去,“借点花花?”   郊区废弃的水泥厂。   洛尘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他捂住被狠踹了几脚的腹部,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三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生,兴致盎然地围在洛尘身边,像是三只不怀好意的野狗,围住一只可怜兮兮的家兔。   王鹏又点了一遍手里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不可置信又乐不可支:“呦,你小子竟然还挺有钱吗,看不出来啊!当然啦,你孝敬大哥我这么多钱,我也不会让你回不去的。”他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只要你学几声狗叫,让哥几个高兴高兴,这张一百元的就给你,怎么样?”   洛尘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他从始至终没有因为这几个小混混的殴打和辱骂看他们一眼,而是一直把因为恐惧颤抖不停的眼球,盯住远远的一个角落。   “我……我还要,回去,给同学,做值日……”说话对于他来讲,似乎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他断断续续、一个词一个词地蹦出来,“请,让我回去,不然……”   “不然怎样?啊?!”王鹏火大,这小子从进来开始就连被揍都没正眼看他们,让人火大,“难道还会有谁担心你来找你?!学校那群屌人哪个有胆子来管我们的事?!”   他扬头示意一下,张磊和张宇一人一边把洛尘拉起,将他悬在水泥池上方。   “快叫啊!你要再不叫,我就踢你下去。”王鹏抬脚作势要踢,其实他也只是吓唬吓唬,下面那一池子未干的水泥,虽然不会必死无疑,却也能折腾的人去了半条命。   可出乎他意料,洛尘就算被提到半空,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断断续续:“他,生气了。叫你们,别闹。”   他近乎呜咽的嗓音哭诉着真切的恐惧,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头,像只宠物般被迫接受着主人的爱抚,红肿的眼角吊起,死死盯着张鹏头顶的方向。   难道、难道那里真有什么人?王鹏顿觉后背一凉。转瞬一想,又觉得这看上去明显智力有问题的小子说不定真是个神经病,他觉得自己被耍了,火气一上来,抬脚就向他踹去:“敢玩老子,去死吧!”   扑通的重物掉落声,以及凄厉的惨叫,终于让王鹏清醒一点,他有些不安——要是真搞出人命,他老爸还不抽他一顿。他走到池边忐忑一看,惊住了。   在池子里上下沉浮急声呼救的,是张宇。   怎、怎么会这样?!被踢下去的,明明、明明是洛尘!   王鹏白了一张脸,身后却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到:“我不是说过,别、闹、了、吗。”   洛尘好整以暇地站在他后面,他慢慢地、慢慢地,裂开嘴角,那一瞬间,这个满身伤痕的男孩身上,出现一种有如实质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念。   “你、你……”王鹏骇的向后一退,差点随着张宇跌进池子里。面前这个人,明明还是洛尘,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强大的侵略者的气息,他的眼睛看着他们,却似乎只是在看蝼蚁垃圾。   他会被杀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王鹏就吓得几乎尿裤子,他哆哆嗦嗦地,辞不达意:“你、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你要是动我,学校里的人都看到了!”   洛尘,不,那根本就不会是洛尘,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踢他下去的,可是你啊。学校里的人,也不敢管你们的事情,不是么?”他低头看他,那个嚣张跋扈的官二代已经失声跌到地上,裤子下一片浊黄。洛尘眼睛里满是恶意的嘲讽,轻蔑又不屑。慢慢地、慢慢地,扯开嘴角:“现在,该感谢你们对我家洛尘的照顾了。”   他放出了一只魔鬼!   王鹏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洛尘会这么害怕,他说的那个人……   “你刚才……好像让洛尘做什么来着?我不是很明白呢,不如你来示范一下?来啊,叫吧。”   洛尘踩住王鹏的头,眸子像是进不了一丝光线的黑洞,毫无感情地逼视他。碾在他太阳穴上的鞋尖让他的头快要爆裂般剧痛!自称老子的王鹏涕泪横流,在他脚下呜噜唔汪地胡乱嚎起来。   可他一丝恨意也不敢生出,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真有人,会有这样危险又恐怖的气场,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光是被那双藏着地狱的眼睛看到,他就觉得自己要做恶梦了!   他和张磊都被狠揍了一顿,眼睁睁地看着已经爬到池子边缘的张宇被一次次踹下去,洛尘却像玩腻了一样,无聊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摊在地上的两人勾勾手指:“过来。”   “大家可是在一条船上啊。”洛尘一脸是为你们好的表情,却让理解他要做什么的两人后背一冷。“所以只有每个人都动过手,才会保证没有人去告密啊。”   在池子里沉浮挣扎的张宇,终于还是变成一具尸体。   张磊看着他好友面目不清的尸体,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一点保障。”洛尘笑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正是两人一次次把张宇踩下去的视频,“让我想想看……不如等到我们第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再还给你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这是困扰王鹏多年的噩梦,以张宇的死为转折点,洛尘彻底变了一个人。他曾经唯唯诺诺、毫无主见,不仅成绩糟糕还软弱可欺,是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出气筒。可是那个晚上以后——他彻底地变了。   他仍然和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却有了一种温和又不可侵犯的凌然气场。他看上去依旧温柔可亲,只是王鹏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因恐惧而发麻——那是一把藏在棉花里的毒刃,只是看他一眼,就觉得身上被割伤一样的疼痛。   洛尘成绩迅速提高,王鹏却依然是跟搅屎棍,不过他混的越来越差。在洛尘考上医科大学后,他已经因为精神衰弱被家人送去了医院。他并没有因为张宇的事情来找过他,尽管想象中的恐吓、勒索或者他玩腻了的更肮脏的手段都没出现,王鹏却不可抑制地陷入了愧疚和恐惧的怪圈,每晚都被张宇失去生机被水泥吞下的身影吓醒——他隐隐猜到了洛尘让他活着的意图——只要他活着,他就是共犯,他就是杀过人的小混混,是个会永远被愧疚和悔恨折磨的废人!   他一度以为洛尘是被鬼上身了,不过在被送去医院后他被迫了解了相关知识,猜测洛尘可能是人格分裂患者。不过,管他是什么呢,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就在曾经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掏出□□,按下保险栓的手指因为兴奋而颤抖,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地上的人时,他愣住了——   地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明明是狼狈不堪的姿势,那双仰视他的眸子却仿佛藏了地狱,阴冷的黑色风暴在他瞳孔中央压缩旋转,竖成一线,他听到洛尘的声音,轻轻地,似乎带了微微笑意:“砰。”   他的大脑随着这声音,彻底崩碎稀烂。   ——————————————————————————————————————   洛尘做了个相当古怪的梦。   他站在海边,沙子覆住他的脚背,清澈的海水包容了整个天空的倒影,蓝天白云安逸地在水面下轻摇浅漾。这样的美景缎带般铺陈到地平线尽头,光是看着就让人止不住微笑。   洛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脚下好像真的是天空。   他慢慢抬起头,黑暗阴冷诡秘莫测的海底悬在他头顶替代了天空,像是技术拙劣的ps。如同置身于没有承压玻璃的水族馆,兜住整个海洋的薄膜在他抬头的瞬间破裂,凝集起恐怖漩涡的海水开裂,咆哮汹涌着将洛尘吞没覆灭。   洛尘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醒来,头疼得快要裂开。周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肮脏破旧的废弃工厂,下陷池子里垃圾零碎扔了一地,离他不远的地方,王鹏和张磊不知生死的躺在地上。   洛尘站起来,脚还有些发软,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王鹏旁边,费劲地伸手推了推趴在地上毫无动静的人:“喂!你怎么了,没事——”他的手指颤抖着,不敢置信地再次停在那个人冰冷的脖颈上确认——他没有脉搏。   “怎么、怎么回事?”他手脚发软,爬到另一个人旁边,就在他吃力翻过张磊的瞬间,他只进不出的吐息终于停止了,浑浊放大的黑色瞳孔里,洛尘惊慌失措的面孔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   他死了。   洛尘愣愣地放下他,和尸体后颈接触的手指慢慢发麻。是谁杀了他们?会是……穆萨干的吗?!洛尘揪住头发,负罪感一瞬间压垮了他,以至于哪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才从痛苦的自责里骤然清醒。   “吴铭?!”洛尘愣愣地被他从地上拉起,一瞬间想要退缩。任何一个警察看到这幅场面都会第一反应把他控制住吧?更何况——吴铭很可能知道穆萨做过些什么。   他扶住吴铭的胳膊,近乎绝望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不是、真不是我做的!我,我有人格分裂,他们、他们——”   “你想说,他们是被你的另一个人格杀掉的么?”吴铭问道,他面目僵硬,一点表情都没有。   “是的!是的!我、我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洗手间被人打晕后就——”洛尘说不下去了,因为吴铭一拳挥到了他的脸上。   一个身强体壮怒火熊熊的警察能对一个被药物腐蚀身体的精神病人造成多大伤害,看看洛尘充气般迅速肿起的脸颊就知道了。他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唇齿被迅速涌出的鲜血占满。冰冷的手铐“咔嚓”在他腕上咬合,就和吴铭眼中冰冷燃烧的火焰一样:“我见过很多杀人犯利用这种法律漏洞为自己开脱。如果你不是精神病人,那你就只是个该被枪决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如果你真的是个精神病人——”   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那你就更该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写作,只是为了愉♂悦。就算点击量越来越惨淡,我也会坚持下去......希望吧......   ☆、第 24 章   洛尘知道穆萨杀了很多人,但是今天他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知到“死亡”的定义。他心里有着恐惧自责,但是更多的,是对于现状的不安和愤怒。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才是从始至终最无辜、最清白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穆萨做了这种事情,却让他来承担后果?只是因为他是个精神病人吗?!   他坐在吴铭的办公室里,手铐另一端被草草固定在桌角上。桌上散落着各种各样和他有关的资料、证件复印件甚至是剪报和监控录像带。他面前是一张黑白的剪报,他就那么盯着报纸上硕大的“大巴翻倒,三河疗养院二十三名员工死亡,事故现场血流成河”标题,心里纷纷杂杂的想法一点点沉淀下来。   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轰隆隆地在他脑袋里扑来飞去一刻不停地炸响——   如果你死掉就好了。   如果你不曾出生就好了。   如果他死了,就不会有人被穆萨杀掉,他也算是偿还身上背负的累累血债——虽然他一个人的命似乎远远不够弥补穆萨犯下的血迹斑斑人命堆砌的错误。   不过那也没关系,起码以后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存在死亡,他也不用一刻不停地被过分活跃的道德心折磨虐待。   他可以获得真正的安宁,在枪响之后。   他正在想像被子弹穿过的感觉,吴铭就怒气冲冲一脚踢开了门。他撞门的力气太大了,门在墙上反弹两下,才吱呀□□着停下。吴铭一步一个脚印,几乎要把地板踏穿,他重重地捏住洛尘的手腕,恶狠狠地把手铐解下,似乎很可惜不能把他的手腕捏碎。   “有人来保释你了,快滚。”这句话从他牙缝里艰难地一字字挤出来,洛尘呆呆地抬起头,看到在门口一如既往挂着笑容对他招手的杨涵。   杨涵……?来保释他?也对,他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他状况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事情,知道穆萨的事情。人就是如此矛盾的动物,上一秒还看淡生死决意赴死,下一秒就因为捉住一根蛛丝拼命向光明攀爬。洛尘早就想不起来他给自己的□□和派人监视他的事了,他两股颤颤地站起,跌跌撞撞向杨涵走去。   杨涵伸手体贴地扶住他,轻轻摸了摸他脸颊上肿起的地方,冷了脸对吴铭扬声说道:“人我带走了。你要是还不信,你可以找更专业的人士来进行精神评定。”   回答他的是门被重重撞上的声音。   “这不是你的错,洛尘。”坐在医院的病床边听完了洛尘对于自我的剖析和忏悔,杨涵叹了口气,“杀了人的是穆萨,不是你。你们的确被承认为一个社会人,但是你们是两个完全分开的、不同的人格。”   “他做的事,没有让你来承担的道理。所以你也完全不需要有‘如果我死掉就好了’这种想法。”杨涵试探着把手搭在他肩上,轻声安慰着缩起身体沉默不言的洛尘。   “你现在要做的是和他沟通和劝解,而不是一味自责——那一点用都没有。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是相信你不会杀人的。”搭在肩上的手用力捏了捏,洛尘把头埋得更低,眼泪差点滴下来。   这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相信他、理解他的人。以前和心理医生之间的那点隔阂似乎一下消失不见,洛尘低低“嗯”了一声,最近几天里第一次感受到他还活着。   “那个……我可以回去了吗?”洛尘平复下心情,小声问道。医院无处不在的死白色和呛鼻刺人的消毒水味让他很不自在。   杨涵向门口看了看,迟疑道:“等会吧,过会你的体检报告就出来了。要是拖到明天,我就先送你——”   他的话因为门口出现的中年男人顿住了。   “……洛先生?”杨涵脸上一瞬间的恐惧和差异凝住了,他很快重新换上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的热情尊重的笑容迎了上去,“我还没通知您,您就来了啊。洛尘没什么事,您不用担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傻愣愣坐在床边的洛尘,语气里似乎带了点无奈:“怎么了洛尘。你和你爸不是很久没见了吗?”   洛尘彻底愣住了。   他的……父亲……?   为什么他和全家福上的男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后小段子:   穆萨(拉下拉链):医生说我们应该好好沟♂通不是么(推)   洛尘(倒下,不安):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第 25 章   洛尘不知道和他一个岁数的成年人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该有什么反应,反正他是一点亲切感动的心情都没有,就算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住他的手不放,他也感到尴尬不安的陌生。   洛毅是个满面褶子的老男人,岁月刻在他身上的痕迹太过厚重,让他比同龄人更加明显的苍老。他死死握住洛尘的手掌也满是茧子和死皮,力道那么大,洛尘本能的反感。他试着抽出手,没有成功。这让他更加不安了。他隐蔽地抬头撇杨涵,他和洛毅一个问一个答,面上是再正常不过带着崇敬的笑意。可洛尘却觉得面前这人更像一个被谁请来的群众演员,根本不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应该是那唯一一张全家福上搂住妻子和儿子肩膀、对着镜头灿烂微笑的中年人,而不是面前这个让他感到不安的陌生人。   他们聊了几句,洛毅就被一个电话十万火急地召走了。洛尘旁敲侧击地向穆萨询问洛毅的事情,得到他完全没有印象的答案:“你父亲可是医药界的大头啊,三河疗养院也是他旗下产业之一。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没什么。”洛尘慌忙回答,他记忆里的父亲是做什么工作?他住在什么地方?他的联系方式是什么?这些问题洛尘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感到隐隐的不安,似乎自己的世界就要被逼到崩溃的临界点了。   不管是被穆萨杀掉后草草塞到衣柜里的监视者,还是他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印象的事情都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话题,所以在等待体检结果的空白期,洛尘随口问了一句情理之中却让他后悔莫及的问题:“说起来……我妈呢?她……还好么?”她每月寄来明信片,似乎享受着旅行的乐趣。会不会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好转?洛尘天真的想着,他并不想见到她,毕竟过去苦痛的记忆以幻觉的形式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不过……见过他的“父亲”以后,他突然不敢肯定自己的记忆。   “你母亲……”杨涵转头看他,视线里有点狐疑,“在你十岁那年就去世了。你没有印象么?”   洛尘对那张全家福印象深刻。   被框在透明玻璃里的小小世界不仅仅是一张定格岁月的泛黄画面,更是承载他对于“家”或者“爱”最深刻直接的印象。   现在那个冰冷的相框被他拿在手里,空白的背景板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奢望。   他的室友是假的,他的父母是假的,他的过去,他的记忆,不过是能被随意篡改的半成品——现在那些遥远而模糊的欢乐时光彻底冷却成脑回沟里微弱的生物电流,不值一提。   不是的,不是的,肯定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记忆里的世界是存在的。他没有杀过人,他有一个友善的室友,他的父母平安喜乐享受着远行,他的母亲也不是在他幼年施暴导致穆萨出现的罪魁祸首。他没有出什么荒谬的海难——他是辞职的,而且还开了一家花店。   对了!他父母有寄给他明信片啊!这个总能证明些什么!他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很快在床头柜翻出来几张薄薄的卡片,他迫不及待地翻到后面,然后他愣住了——   明信片后没有寄语,没有祝福,每一张都只有右下角简洁的署名“from穆萨”。   现实以及其嚣张的气焰,嘲讽着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它撕烂名为真实的幕布,他的过去、他的世界,面目全非地惨死在黑洞洞的帘幕后面。   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假?   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了。   他的过去以幻灯片的形式一帧帧跳过,停在某个画面的文字,却让他突然心里发冷——   那个日记本。   妈妈的骨头……好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谁都会在童年有过模糊而恐怖的梦境——力大无穷的怪物,隔着孩童心目里坚不可摧的堡垒拉扯他——这样的噩梦简直可以荣登小孩最怕的梦境榜首。洛尘伸手去摸索杂物间点灯开关的时候,就突兀被黑暗里的东西拉住了手腕。   冰冷的触感大力握住他的手臂,一个成年人往回推拒的力度简直弱小如蚍蜉撼树。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着鞋跟在地上摩不甘又尖锐地挣扎——他被黑暗里的怪物拖了进去,门板在身后狠狠合拢,掐灭最后一线微弱的光明。   他彻底陷入黑暗。   和身前名为穆萨的野兽一起。   “你比以前坚强了很多,洛尘。”笑意是生长于他清亮嗓音里的注脚,就算昨天才杀过人,穆萨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安或内疚,一如既往不疾不徐地说道,“要是你又和高一时候一样,看到我杀个人就崩溃,我真的只能把你关起来了。”   毫不遮掩地承认罪行,他的话让洛尘的眼睛在黑暗里俞睁俞大,终于忍不住满腔怒气,他握拳向面前模糊的暗影挥去:“混蛋!你才是那个应该被杀掉的人!”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才会被当做杀人凶手!明明我一个人都没有杀过!我才是最无辜的哪一个!”拳头被轻松接住的时候洛尘近乎失控地大吼,很快冰冷的掌心就捂了上来,不松不紧的掩住他的口唇——   “所以,比起那么多条人命,你的清白无罪才是最重要的?”   “你根本不是因为我杀人而谴责我,你的愤怒,只忠于你自己。”   洛尘哑口无言,他一瞬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攀附在他肩上的恶魔凑到他耳边,轻笑低语:“而且,你不是像你讲的那么清白无罪。”   “你的母亲,不就死在你的手上吗?”   “胡说!我怎么可能杀掉我妈!”洛尘第一反应就是反驳,他觉得穆萨简直就在胡说八道,“放开!我要出去。”   “嗯……那时候你只有十岁吧?真是很勇敢的好孩子呢,敢于反抗一直对自己施暴的精神病人——我也相信哦,杀了人什么的,肯定是因为不懂得控制分寸吧?不过——也有可能你根本就不想控制自己呢?”来自地狱的低沉轻喃,从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灌进大脑。洛尘捂住头,大口喘息着蹲下。   他隐约知道,穆萨说的,就是事实。   可他还是做着无用的垂死挣扎,近乎自语喃喃重复:“不会是我做的……不是……不是……”   穆萨似乎也跟着蹲了下来,语气颇为无奈:“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明明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无法对你施暴了不是么?你看,十一岁我醒来的时候,还做了这个礼物给你呢。明明当时你很开心啊……”他开了灯,体贴地遮住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睁不开的眼睛——当洛尘彻底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似乎一脚踏空,又落回了十几年前的地狱。   上次进来时窗前的椅子上还摞着一叠资料,如今那上面规规整整地坐了一具人类的骨架。   苍白,僵硬,像是恐怖片里用来吸引眼球的摆拍道具。   他的母亲。   “你抛尸的地点着实不太好呢,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烂的差不多只剩骨架了。不过没关系,她死掉可比活着的时候安静多了。”穆萨走过去,随意拉起那具骷髅的手指,指骨格拉轻响,让人毛骨悚然地垂下,“怎么不过来,洛尘?没关系呦,现在她已经无法伤害你了。”   怪诞的画面在他眼前旋转,如一只压进他大脑的卷笔刀,身体和意识像是刨下的铅笔木花一样旋转着分离。他缩在一个又长又黑的通道尽头,像是观看电影般,远远望向反着白光的现实世界。   “我们现在要先处理另一个问题。”视线动摇着,洛尘看着自己伸出手去,拉开卧室最后一扇衣柜门。   那个在大街上攻击过他的精神病人就缩在空荡荡的衣柜里,没有防备地突然被揪出来,惊骇的神情定格在画面上。   “这位先生,在我们家的衣柜里可是窝了好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你是被药物腐蚀了神经么,洛尘?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迟钝。”远远传来的声音轻飘飘的蛛网般黏在他脸上,镜头晃动着颇有电影里旋转特效的意味。他坐在特等席上,镜头里的男人因疼痛扭曲了脸,看着被扭成古怪角度的手腕,张开嘴还没来得及痛呼尖叫,就被一拳捶到了肚子上。   ——只差一桶爆米花了。洛尘想。   画面越来越暴力,晃动的视角让他看了有些想吐。在地上的男人被掐住脖子时,洛尘试图开始反抗。   他撕扯着身上的薄膜,它看似无害地分隔开两个世界,却让他的意识和声音完全无法传达给外界。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地平线上的一点白光渐渐放大,直到充斥整个眼眶。   “别杀他!”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觉得身体能动了。手指刚刚泄力,倒在地上的男人就一骨碌爬起,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冲去。   “你会后悔的。”恶魔站在他背后,低低地冲他笑。   洛尘决定不理他。   只是他没想到后悔的时间来的这么快。   两天后他接到秦语晴的电话,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洛尘吓了一跳,想起游乐场前尴尬的告白事件他本来有些不自在,但现在剩下的只有担心和惊吓。   细心地安慰了她一会,哽咽的女孩断断续续哭诉道:“洛尘、洛尘……怎么办啊……我爸爸出事了……呜……”   秦语晴的母亲在她儿时去世了,多年来她和一直打着零工的父亲相依为命。生命太早把它的重担压在未及成年的小女孩肩上,她才会在高中这么紧张的时候出来打工。洛尘知道父亲对她的重要性,皱起眉头担忧询问:“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出事?”   “他、他被一个疯子推到马路上,被、被车撞伤了……”秦语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怎么办……我们家里根本凑不出那么多医药费啊!肇事者是个疯子,无法追究法律责任。车主赔付的钱又根本不够……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的声音很模糊,似乎被手掌捂住了呜咽。   洛尘心里隐隐不安,他好像猜到些什么,试探问道:“你父亲……出事的地点在哪里?”   秦语晴模糊不清地报出一个小区地址,洛尘心里一跳——那是他住的地方。   该不会是……那天放走的那个疯子干的吧?不,不会那么巧的。洛尘想到穆萨说的话,心里忐忑不安。在秦语晴提出借钱垫医药费时他一口答应。   他本来不想出门——毕竟身体里住了个不知何时会杀人的疯子——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他这种人还是被关进精神病院比较妥当。可是想起秦语晴,他咬咬牙,还是出门了。   浑浑噩噩走到ATM前,他掏出□□,手指停在键盘上时愣住了——他不记得□□密码。   开玩笑吧?这可是他的□□啊,以前不也是从这上面提钱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那六个短短的数字组合就像从未出现过般从他脑子里彻底抹去。   “是你放走那个疯子的,我说过吧,让你不要后悔。”穆萨出现在他背后,洛尘只是盯着金属板上模糊的反光,没有回头:“密码……是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钱是我挣得,可没有给不相干的人用的道理。”看到他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穆萨似乎很高兴,“怎么了?你真的以为靠你自己可以活下去么?要不是我,你可能不会先被人杀死,而是先穷死。”   “啊,你也可以向你的父亲求助。不过我倒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毕竟他……在家庭虐待的事故里,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留下这么一句语焉不详满是恶意的话,穆萨轻笑着消失了。只剩洛尘一个人,顺着机器滑下来,捏着□□的手指收紧,似乎想要掐断的,是另一个人的脖颈。   他应该怎么对秦语晴说?他的另一个人格不肯告诉他密码所以他提不出来钱?哦,顺便一讲,你的父亲说不定是他间接弄进医院的之类的?不不,他才不会被穆萨一句话带偏,说不定推了她父亲一把的那个疯子,根本不是他放跑的那个。   可是这么一点近乎绝望的幻想,也在听到杨涵和吴铭的谈话后,尴尬地碎了个稀里哗啦。   他们似乎在争吵,洛尘在门口尴尬地站了一会,本来不想听墙角,却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自己的名字。他犹豫着,还是凑了上去。   “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更何况是人命!洛尘是这样,这个疯子也是这样!你要是没办法治好他们,就不要保释他们再让他们去伤人!”这是吴铭的声音。   “法律对患有精神疾患无法控制自身行为的精神病人有保护措施,你身为警察,难道不知道吗?”   “那就让他们出去伤人吗?!因为是精神病人所以可以随意杀人不负法律责任?!难道就不能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要我说,也许他被安乐死反而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都好!”吴铭抬高声调,几乎在吼。   杨涵似乎被激怒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也难得大声喊了回去:“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做?!”   洛尘心里一紧,不知道他是在泛指伤人的疯子,还是——   在说他。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洛尘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从转角转了出来。   “所以我说,像这种有伤人倾向的精神病人。根本就不应该活着!”吴铭身着警服,从心理诊所大门出来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于这种已经罪证确凿却无法就地伏法的杀人犯痛恨欲绝。洛尘捂着被撞倒的肩膀,默默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灰衣男人。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杨涵,像小孩子般拉着他衣袖摇来晃去。这动作由半老男人做出着实惊悚怪异,也亏杨涵能耐得下性子把他哄出去。他路过默默站在门口的洛尘时,还忌惮地瞟他一眼,见他看了过来,慌忙一溜烟跑远了。   “放他出去没事么?”洛尘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一字一句问道。   杨涵似乎非常疲惫,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谁知道呢。他也没有监护人,就算把一个男人推到马路中间差点害死他,警察抓了他也只能放了。”   洛尘的心慢慢地,慢慢地,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可是他差点害死了一个人!洛尘想要这么喊,这句话都到了嘴边了,又被他默默咽了回去——因为自己杀过的人,可不止一个了。   他是一个劣迹累累的杀人犯,根本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啊啊,真是麻烦。那个警察明明自己也拿精神病人没办法,还来找我的麻烦。说的好像我是他的主治医师就要替他负责一样!难道要我把他关进精神病院么?”杨涵累得不轻,倒在椅子上难得发了会牢骚,又开始从一摞摞资料病例里翻找些什么。   “为什么,不把我关进精神病院呢。”洛尘快要被自己的自责淹死了,他没能阻止自己,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一段空白的死寂。   杨涵慢慢直起腰来,他呼出一口浊气,抬起眼睛看了洛尘一会:“你的父亲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提起洛毅,他的语气里多了些忌惮:“他是我的老师。就算你和他不怎么联系,不知道他现在的势力怎么样,可是我很清楚。吴铭调查你那么久,穆萨并不是什么罪证都没有拉下,可是这种恶性事件却一直云淡风轻什么影响都没有——是你的父亲一手压下。可以说你就算多杀几个,也完全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啊,对了,我给你开的药也是你父亲给的,不过你最近不要吃了,你的体检报告不是太理想——洛尘?”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这不是你的错,洛尘。】   【你的父亲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杀了人的是穆萨,不是你。】   【可以说你就算多杀几个,也完全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你说过的那些话……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洛毅?在杨涵的眼里,恐怕自己和一个杀人犯根本没有区别吧?洛尘站在自家门口,手抖得钥匙都插不进去。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稳稳地握住手背,带动他的手指旋转,拧开了房门。   是穆萨。   洛尘低着头,身体颤的越来越厉害。从穆萨出现以后,他一成不变的生活被来自灵魂深处的狂风洪水冲毁只剩断壁残垣、片砖只瓦。他不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日复一日重复着无聊却平淡生活的自己,而是一个——   杀人犯。   “你为什么……不消失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他反复在深夜惊醒,觉得窗外每一声稍大的分贝都是来抓捕他的警车的尖叫。他不敢在白天出门,清白的人类投来的目光像箭一样轻易刺穿伪善者的表象。他时时刻刻在只有一人的房间里反复重复着他是清白的,他是无罪的,他没有杀过人。可这么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也被母亲的尸骨粉碎了个干净。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无法反驳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是一个杀死母亲的畜生,是一个杀人犯的帮凶。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他跪倒在地,近乎自语的低喃。   天色渐渐暗沉,青铁一样沉默的地平线后,半轮血红的太阳肯定也害怕着眼前这人冰冷的眼眸,飞快地沉落到地球背面,不见踪迹。   “快要被逼疯的人,明明是我啊,洛尘。”他沉入深潭,千万只死人惨白柔软的肢体拉扯着他,落到骸骨铺就的河床,不得动弹。   穆萨欺身将他压在床上,握住他肩膀的手指那么有力,他微不足道的挣扎泥沉大海。顶着张漂亮面孔的男人却有双幽深冷漠的眼睛,来自深海的鱼群游弋在他瞳孔深处,阴影背后那只野兽夸张地张大嘴巴,蓄势愈发地盯上了他。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每一次你出门我都担心你会死于非命,我不敢让你靠近厨房,晚上你睡了我就守在卧室门口。我好怕我一移开眼睛,你就会在我看不到的角落被‘它’杀掉。我这么担心,这么害怕,每一天每一天提心吊胆,把所有靠近你的东西都抹杀掉。”他用清越的声音低低冷笑,听得洛尘骨髓都要被冻住了,“对,都杀掉了,就没有人能伤害你,就没有人能靠近你——你会是我一个人的。”   “只属于我。”   他疯了!洛尘恐惧地瞪大眼睛,觉得杨涵说过的什么沟通理解简直就是屁话!他不是疯子,可是穆萨是!他要怎么和一个没有理智只有欲望的精神病沟通?!   明明咽喉并没有被扼住,洛尘却发声困难:“你疯了……根本没有人想杀我,我也不是属于你的!”   “没有么?如果不是我,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些都是意外!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是人为的,刻意发生的?”   “不需要证据。只凭你比其他人倒霉就够了。”他凑近他颈边,湿冷的吐息似乎含着剧毒,一下一下落到他耳垂上,“为什么你的母亲会是个疯子?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只有你被同学勒索殴打?为什么公司旅行那天,只有你一个人掉下去?”   “我说过的,命运在追杀你。”——因为你早该死了。穆萨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柔地蹭来蹭去,“你看,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你杀了人——毕竟他们可没法透过这具皮囊,看到我的存在——人类啊,最擅长的就是用猜测和八卦加重他人的不不幸,活在蜜罐里的人,是不会理解你的无奈和痛苦的。”   洛尘心里发冷:“那也只是不知情的人的看法!我根本没有必要去在意!”   “那还会有谁相信你呢?”穆萨把额头抵在洛尘的额头上,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秦语晴?吴铭?杨涵?吴铭就不用说了,他恨不得把你绳之以法呢。秦语晴如果知道她的父亲是你间接害死的,你说她还会不会相信你?至于杨涵——他不过是拿着你父亲的钱,尽到身为心理医生的职责罢了——就他个人而言,他恨不得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永远囚禁呢。”   “真是可悲啊,你认识的、熟知的、小的可怜的交际圈里的所有人——都恨不得让你消失。”   “那也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别人怎么可能认为我会杀人?”洛尘向他吼道。   穆萨亲昵地贴到他身上,压制的双手在掌心强迫与他十指相扣:“你啊,软弱可欺、优柔寡断。被人欺负了也完全不懂回击,反对的话永远只敢在心里说——这样窝囊的你,怎么可能让我放心得下呢。”   “都是你的错,那些人才会死哦。”   别说了!别说了!洛尘想要捂住耳朵,手却不能动。他只能沉默着,像是对方描述的废物一样,安安静静听完穆萨的讽刺。   “不过没关系……你的缺点也好,长处也罢,不管你曾经是什么样子,未来会变成什么,我都有着可以全盘接受的自信。”   “除了我,已经没有人爱着你了。”   洛尘发起抖来,蜷起身体可怜兮兮缩在男人臂弯里的模样让穆萨怜爱地落下一个接一个的轻吻。他仰起头麻木承受着,胸膛里那团正在尖叫的肉块嚎啕哭泣,渐渐死去。   “来做个选择吧,洛尘。‘这边’和‘那边’,你选择哪个?”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为心爱的孩子唱着温柔的摇篮曲,“你肯定会选择留下吧?毕竟——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在等着你回去了。”   “留下来吧,我会让你永远做着最甜美的梦。”   ———————————————————————————————————————   秦语晴觉得自家老板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的父亲伤势渐渐好转,医药费也通过捐款筹得差不多了。这让她重新有了生活的动力,心情平复后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洛尘的变化。   并不是所外表的变化,他还是顶着一张没什么特征的大众脸,像以前一样闲闲散散地生活着。   硬要说的话——就是给人的感觉吧。   以前的洛尘交际能力差的惊人,在外人面前习惯用距离织成的蚕茧把自己团团围住。在店里时多数时候木头般板着张脸,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在她面前会好一点,不过和他的交流还是让人不太愉快。   她从不知道他的笑容如此好看。   像是清晨第一缕泛白的天光,或是白鸽飞过广场落下的柔软羽毛,天生有让人为之动容的独特吸引力。那双眼睛也不再死气沉沉,而是蓄了一泓让人惊艳的幽深潭水,只要深望一眼,就会有被吸去魂魄的错觉。秦语晴望着他被曙光染成金红的柔软睫羽,竟看得出了神。   不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发呆,却不是一脸苦大仇深想着对付仇人般让人看了发憷的表情。他会柔柔软软的笑,食指屈起抵住下唇,似乎想到了些非常愉悦的事。   可是秦语晴却觉得,面前这个时常向她微笑的人,不是洛尘。   有时候她看着那笑容,觉得出奇的陌生。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占据了名为洛尘的躯壳,光明正大存活于世。可是她又想,这怎么可能呢?   他对着进店的女学生温柔微笑,体贴又风趣地把一群人逗得直笑,秦语晴孤零零站在收银台后,突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见到生人会不自觉后退的洛尘。   他会讨厌自己吗?秦语晴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想,毕竟自己也算告白被拒了吗,当时他就这样一脸无懈可击的干净笑容……   她愣住,好像隐隐察觉到些什么,却不敢肯定。   直到她在后花园看到洛尘。   一般开花店的都不会自己种花,不仅成本高,还容易一无所获。洛尘的花店也是自己定期进货的,但是他却在后花园种了一片玫瑰。玫瑰娇气又不好伺候,需要的不仅仅是细心地照料,可是这片玫瑰却长势喜人,如火似霞的殷红像浸了血,娇艳欲滴地依靠着站在中间的男人。   晚霞的余晖投下奇异的橘黄,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像染了血的沙子,沉下不详的阴影。可是他的笑容实在太迷人,好似隔了半个花园都能嗅到一种类似蜂蜜的醇厚甜美的气息。   以至于秦语晴看到他的第一秒,忽略了他提在手里的人头。   第二秒她尖叫出声,因为她看到了倒在玫瑰花丛里的灰衣男人。洛尘揪住男人的头发,头颅的断口还在滴滴答答渗出血。   洛尘……杀人了?!怎么可能呢?!   秦语晴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荒诞的梦境里,她无措地摇着头,哆哆嗦嗦后退着。看到面带微笑的洛尘捧着头颅漫不经心向她走来,她绊倒在台阶上,浑身发抖倒在地上。   他踏过一地鲜红的装饰——不知道是玫瑰落下的花瓣、还是斑斑点点人类的鲜血——站定在她面前,安静地低头注视她。   “真可怜……在发抖呢。”他的声音那么轻柔,似乎真的对于面前瑟瑟发抖的可爱女孩有发自内心的怜悯,“你在……害怕我么?”   “你……你杀人了?!”秦语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人头。洛尘看了看狼藉的地面,笑容爽朗可亲:“是啊。说起来,这也算是替令尊报仇了。这个就是把你父亲推下马路的精神病哦。”他邀功般把人头捧到她面前,断掉的头颅嘴角还凝固着有些傻傻的笑,血染红他的塑胶手套,顺带落在了女孩的裙子上。   “不……不,你不是洛尘!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怜的女孩看上去快要崩溃了,她几次想要撑起身体,发软的手脚却不受自己控制,“你要是对我做什么,我会报警的!我绝对会的!”   “你要是报警,我是会坐牢的。”洛尘蹲下,配合地露出惊慌又忧伤的神情,“你不是喜欢我么?我可是为了你才杀掉他呀。”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过来!”她竭嘶底里地尖叫,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只想离尸体和洛尘远一点,“你在骗我!你根本只是想杀人而已!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听啊,洛尘。嘴上说着喜欢你的人,却连属于你一部分的我都无法接受呢。   “答对喽。”洛尘抓过女孩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她从门口提回自己身边。看着又开始尖叫的女孩,他无奈地笑笑,“真伤脑筋,我对女孩可粗暴不起来呢。”   他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园艺剪,笑容温柔和煦:“不如就把那条随意说出‘喜欢’的舌头剪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     ☆、穆萨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穆萨第一人称,这番外还是我高中时写的ORZ。   感觉不到你的存在的时候,我近乎发疯了。   那个冬天天地岑寂,白雪倾盖下来,覆没一切。鸟雀早就敛息了羽翼,寂静无声。   像是一场盛大又哀恸的葬礼。   但我拒绝相信你可能离去。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许。   忆起再见的时候,刚刚恢复神志的我,于这片死寂的黑暗里看见了你。   比最黑暗的黑暗还要深沉,比最绝望的绝望还要无助,彻底失去生机、支离破碎的玩偶。   恐惧到不敢害怕,绝望到连信任都成了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哪怕我亲吻那双被羊肠线缝起来的嘴唇,你也只会抬头用黑沉沉、无机质的迷惘眼神看着我。   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到要用尽这虚无神志的所有自制去克制自己伸出手,杀掉那些伤害你的人。   别害怕啊,别远离我啊,只有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背叛你。哪怕是死亡,也无法把我们分开。   我们早就血肉相融,我的骨头缠绕着你的骨头,我的鲜血里流淌着你的血液,我替你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只求你能够轻松快乐地"活"下去。   我是这样相信着的,可是为什么我却、开始渐渐不满足了呢?   为什么要去信任别人呢?为什么要对别人露出笑容呢?明明只相信着我,只注视着我就够了,像是渴求空气一样渴求着我就好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你和我。   所以啊那些让你露出笑容的人和让你痛苦哭泣的人一样可恨,一样该死。   明明带给你光明的是我,可你为什么一转身就把我遗忘在黑暗里了呢?   啊啊,明明是带着守护的心情去拥抱你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质、腐烂了。   我渴求你,抱着这样病态的思念、几乎绝望地-----   爱你。   想要,好想要,哪怕撕开那些不见天日的溃烂伤口会让你疼痛,让你崩溃,我也依旧,想要见你。   痛苦么?恐惧么?害怕的牙齿打颤,疼痛的甚至想要撕开喉咙么?那就向我求救吧!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欲望,让你不再痛苦,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下,不再被恐惧折磨。   作为代价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吧。      ☆、第 30 章   洛尘觉得自己很幸福。   悲伤和忧虑似乎从他的情感系统里彻底剔除,他像是吸了毒,随时随刻沉浮在轻飘飘的云端,仿佛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什么都不用思考。   世界的时间静止了,他穿过街道,只有商店门口风铃落寞的轻响。红绿灯尽职地跳来跳去,尽管已经没有行驶的车辆了。   他闲散漫步在只有他一人的街头,商店、马路、红绿灯,都被重密度的死海淹没,安静得让人感到不安,却给他一种畸形的安全感。他停在一家倒闭的咖啡店旁,那片空地似乎是新扩的,突兀地竖了二十几个墓碑。   零散细碎的断片在他脑海里反复沉浮,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蹲在一个看上去还很新的墓碑前,大理石的碑身只模模糊糊刻了个“秦”字。   还是个半成品。   他想去看看别的墓碑,站起时却撞倒身后的人。他惊喜地回头,声音雀跃:“穆萨!你回来了。”   这是除了他以外,空城里唯一的活人。   穆萨伸手拉过他,洛尘乖顺地靠过去。男人抓住他手腕的力度太大,让他本能地反感,可是看到他脸上温柔的笑容,他又无法拒绝。   看到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墓碑上,穆萨拉起他向回走去:“回家吧。那些东西没什么好在意的。”   洛尘温顺地嗯了一声,两个人手牵手,顺着静谧的街道走下去,只有踏过树叶时才会发出轻微地破裂声。   “喜欢这里么,洛尘?”两人走到楼梯口时,穆萨回身问他。   “嗯……嗯,应该是喜欢的……”洛尘眼睛落在楼梯口的椅子上,他觉得上面应该坐着一个人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空着,“只是……有时候觉得怪怪的。为什么咖啡店旁边会是坟墓呢?”他轻声问道。   “我怕你会寂寞啊。”穆萨重新牵起他的手,微凉的指尖结结实实按住他的手背,连逃避也不允许的强硬姿态,“而且我很喜欢这里。在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谁也不能伤害你。”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你也会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对吧?”专注凝视他的琥珀色双瞳清亮摄人,光是瞟见就移不开目光,洛尘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被催眠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喜欢。”   ———————————————————————————————————————   厕所里传来咿咿呀呀意味不明的呻(原来真的会和谐!)吟声,十几岁的杨涵偷偷摸到门口,从门缝里好奇地向里窥视。   他的父亲跪倒在马桶前,后背剧烈颤抖着发出粗重的喘息,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按下冲水键,却因为手软滑过好几次。   在杨涵心目里,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个能够随意摆弄看上去就很可怕复杂的医疗器械的大医学家,是他小小心目里不容亵渎的偶像。他也的确没见过父亲这么无助软弱的一面,难道他身体不舒服?   想到这里,杨涵担心地冲了进去。站在父亲背后才发现,他膝盖边还有一双伤痕累累又细又瘦的小孩的腿。   “啊……杨涵啊……爸爸实在没有劲了,能帮我、冲下水么?”男人的双臂死死把住马桶圈,他看过来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了属于父亲的慈爱,又浑浊又暴躁,看得杨涵没忍住后退几步。   “快啊!愣着干什么?!傻了么你?!这样……这样还不死的话……”他翻来覆去念咕些杨涵听不懂的话,牙齿可怖地嘎啦嚼响。这样的他比沉迷实验时茶饭不思的模样更加可怕,杨涵下意识遵从他的命令,懵懵懂懂走到马桶旁边。   然后他看到了,被他父亲双臂按进马桶里的,小孩子的侧脸。   杨涵猛地惊醒,重重摔回了枕头上。   一如既往被噩梦搅得心绪不宁,他点上一支烟走到阳台,心事重重地依着栏杆,看着隔壁洛尘的房间。   他是一个心理医生,却被名为洛尘的梦魇死死缠住,不知所措。   他平时不抽烟,作为医生也不该抽烟,可他现在只能借助尼古丁压制血液里蠢蠢欲动的痛意。梦境里的一幕幕越是想要忘记,越在记忆里嚣张的滋生不息,顺着骨髓一路烧下,他的双腿都要没有知觉了。   他是一个帮凶。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弄清父亲那样做的原因,他只是时时刻刻被抽痛的记忆灼伤,他对当年不敢言语、不敢反抗的自己厌恶到了极点,他只能在看到洛尘的时候,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他还活着。而且自己的父亲——也已经受到惩罚了。   杨涵在阳台上呆站许久,直到他被烟头烫到手指才猛地回过神来——洛尘就站在旁边的阳台上,直勾勾地看了他不知道多久。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把栏杆撞的嘎吱作响:“……洛尘?你也睡不着么?”   洛尘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还是稍稍佝偻起身体,一副拘谨又羞涩的模样,可杨涵却莫名在那双阴沉沉的眼睛的注视下感到恐惧:“没有事先和你说呢,算是惊喜吧,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洛尘。”他像以前一样,露出爽朗温暖的笑容,可他却觉得今晚的笑脸很难挂住。   可能是刚做过噩梦,就对上真人的原因吧。   洛尘慢慢地靠过来,似乎还有些怔愣地不敢置信:“医生……?你也搬过来住了…..?是因为……想要亲自监视我的原因吗?”   杨涵叹气,疲惫地捏捏眉心:“……你发现了么?这件事我要向你郑重道歉,洛尘。但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你知道的,穆萨如果又做了些什么,起码我可以及时知道。”他真诚专注的表情大概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对他放下戒备和抱怨,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隐隐浮动的不安——那个监视者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   洛尘低着头,杨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约听到他小声的说了一句:“其实穆萨他……”他的声音太小了,后面的字杨涵没有听清,他自然靠过去,想听清他说的话。   “——已经杀了监视洛尘的人了。”洛尘猛地抬起头,两人几乎脸贴着脸,杨涵惊愕地看着他脸上绽放的笑容——温柔和煦、干净柔软——那是穆萨的笑容。   “这个栏杆,很不安全呦,医、生。”操纵着洛尘身体的穆萨揪住杨涵的衣领,对他温柔一笑。施力的瞬间本就松动的栏杆发出让人牙酸的巨响,断成两半掉到楼下,杨涵惊险地单手挂在洛尘阳台的栏杆上,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骨节泛白,绝望地死死抓住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穆萨居高临下俯视他,笑意温和却让人发冷:“现在我该怎么办呢?你说——我是一根根掰开你手指好?还是干脆把你踩下去呢?”   “如果你是因为我监视洛尘的原因——”杨涵冷汗从额角流进眼睛,他急匆匆地为自己辩白,被穆萨一口打断:“不只是这样。”   “虽然这个身体也好,洛尘这个人格也好,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一想到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监视着日常的一举一动,我确实很不高兴.但是,最令我不开心的是——你想要他的命。”   “我并没有这么想过。”杨涵的手指疼痛到麻木,他努力仰起头,夜里微冷的气流刺痛他的角膜,“杀过人的是你,我一向分的很清楚。”   :哦?是这样么?”穆萨玩味一笑,“就算你的父亲,被我变成残废?”   “是的。”杨涵麻木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生存,“有罪的是你,不是洛尘。”   “洛毅经你手送来的药物,你是送去做过药物分析的,不是么?”收起笑容的穆萨平静得让人害怕,“你明知他吃了药会有什么后果,你还是——给他吃了这种慢(到底哪里和谐了?!)性(我都不知道打什么了!)毒(这个也会和谐啊?!!)药。”   “因为它控制你的效果,和它的毒性一样显著!”杨涵看到他真的伸出脚作势欲踢,放声喊道,“不要再让他控制你了!洛尘!清醒一点,别再任由他犯错了!”   脚尖在触及他的时候猛地一顿。   会起效么……杨涵忐忑不安,他的生死全部由面前这人掌控,而他的手臂也已经完全麻木没有知觉了。他竭力仰起酸痛的脖颈,看到他一瞬间怔住的眼神时不由狂喜——彷徨无措、如履薄冰、又迟疑又软弱——绝对是洛尘没错!   下一秒他的后颈被大力拖拽,对方单手将他扔回阳台的动作不屑得像是在扔垃圾:“别烦洛尘了,我可是好不容易劝他睡下。”   “……我父亲会那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杨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医生。”穆萨单手扶住门框,没有回头,“希望你别再梦到洛尘了,我可不希望他出现在别人的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遇到锁章待改╮(╯_╰)╭真的没写啥不好的东西呀!   ☆、第 31 章   黎明洛尘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隔壁阳台掉下,摔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冗长的一线灰白自窗帘缝隙中扑出暗沉沉的影子,那一点光芒惘然地、垂死挣扎地拖到床头柜上的相框。   玻璃下是两个男人的合照,侧对镜头微微羞窘移开目光的洛尘,和一个精致俊朗到称得上漂亮的年轻男人。   他和穆萨。   他从床上侧过身,单手拿过相框,手指摩挲边缘精致的浮雕,总觉得这照片不太对劲。   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帮他裹好被子,冰冷的指尖并没有因为一夜安眠有所好转,轻轻搭在他的眼睛上:“不再睡一会么?”   “嗯……我做了个噩梦。”洛尘任由穆萨拿开相框,转身蹭到他的枕头上,“……我梦见,隔壁有人从阳台掉下来了。”令人安心的好闻气息包裹他的鼻尖,他被绝对安全的环境簇拥,眼皮慢慢沉下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思考。   “噩梦罢了。”穆萨把他拥回怀里,声音里带着笑意,脸上却是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我们隔壁,没有住人。”   ———————————————————————————————————————   杨涵接到洛尘电话时,犹豫了很久。   在那个堪称惊险的夜晚过后,唯一遗留的影响不过是邻居对噪声的几句抱怨,和已经不安全的阳台。他偶尔不自觉地在洛尘的店外晃荡,隐晦观察操控着洛尘身体的怪物,露出和原来洛尘截然不同的笑容。   是的,怪物。   分裂出来的新“人格”在行为举止、年龄性别甚至语言能力都有可能区别于原来的人格。   ——但那也仅止于精神层面。   洛尘连抗一桶矿泉水上五楼都会费劲,穆萨却可以单手把一个成年男子扔回阳台上。   他是一个掌控洛尘身体的怪物。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是通过什么渠道进入洛尘的意识,但是杨涵可以肯定,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格。   他可以肆意修改切割洛尘的记忆,可以让一个有自主意识的独立人格消隐无踪,他甚至可以在他出现的时候短暂地改造这具肉体——   让洛尘不会死。   父亲在洛尘身上做过的事像是针一样攮入心脏,时不时阴险地戳他一下,提醒自己的存在。杨涵抓着手机,不敢去接电话。   他害怕会是穆萨,更害怕是想起一切的洛尘。   可手机铃声一遍遍颇有耐心的循环重复,似乎他不接起就不罢休。杨涵还是接了电话,手机那边传来轻轻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医生,中午好。”   是穆萨。   洛尘说话总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尾音迟疑地拉长,如不安上浮的气泡,不知道何时就会胆战心惊地碎掉。   穆萨说话和他截然不同,吐字清晰铿锵有力,字里行间刻意带上为温和的笑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杨涵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对方没有在意手机那头冷淡的沉默,彬彬有礼地说了下去:“医生搬到这里,说是给洛尘一个惊喜。那么我也准备了一个惊喜,回报给医生哦。去门口看看,喜不喜欢?”   门口放着一个生日蛋糕盒子。   杨涵提起它时,抬头看到对面死死闭上的房门,不知道穆萨是不是就站在门后举着手机,透过猫眼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就像自己监视洛尘一样。   盒子很大,似乎能放下一整个双层大蛋糕,包装也很精美繁琐,他把手机夹在耳旁,有些急躁地拆下绑成蝴蝶结的深紫丝带。   理智尖叫着让他远离这份不明内容的“礼物”,他知道以穆萨对洛尘偏执到病态的保护欲,这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穆萨睚眦必报的扭曲性格。   盒盖冰凉,碰久了手指开始麻木地失去知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杨涵却感到庆幸——要不是手指失去知觉,他很可能已经把盒子掀翻到了地上。   ——蛋糕盒里,端端正正摆着他病人的人头。   他还记得只有一身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他的家人在抛弃他前最后往他的医保卡里打进一笔钱,于是他也就勉强尽到身为心理医生的职责,偶尔在这个疯子犯病时开解开解。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很多时候只能流浪在大街上。可如今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成了他最后的归宿,他闭着眼睛,看上去很安详,嘴角还带着点傻乎乎地笑。盒子周围插了一圈防腐剂,边缘用干涸发黑的腥臭液体涂鸦成一个恶意满满的单词:surprise。   他好像在在做一个荒诞的梦,夹住手机的肩膀因为指尖的凉意渐渐麻木,电话那头穆萨低低的笑声隔着屏幕,如一把悬在他头顶的滴血的利刃:“喜欢么,医生?”   “怎么不说话?啊,你不用担心,我告诉他我要把他的头颅送给他最喜欢的杨涵医生,他立刻就高兴地答应了,死的一点都不痛苦哦。还真是感人的同性之爱啊,没想到洁身自好连女朋友都没有的医生会这么受同性喜爱呢。”   “……他的身体呢?”杨涵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里叫嚣汹涌的怒气。   “不用医生担心,我已经好好处理掉了。虽然处理的时候被洛尘店里的那个女孩看到了。我想想……是叫秦语晴吧?”语焉不详的留白最让人恐惧,杨涵生怕听到的那几个字,毫无阻隔传入大脑,“没关系哦,我不会让洛尘因我进监狱的。想要猜猜看,我把她怎么样了么?”   穆萨轻笑起来,似乎在说什么好玩的笑话,而不是令人惊悚的犯罪过程:“我剪掉了她的舌头,医生。”他彬彬有礼地说,“顺便一提,如果你再吵醒洛尘,我也会这么对你。啊,当然,说不定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呢,就像我杀掉这个鬼鬼祟祟躲在我们家衣柜里企图再次攻击洛尘的精神病。”   “如果不是你给他最后一点割舍不下的温情,他怎么会喜欢上你?又怎么会因为嫉妒去攻击洛尘?在信箱上泼上污秽之物,躲到衣柜里伺机下手,还真是个精神病人会做出的事呢。说到底,他是因为你才死掉的,医生。”杨涵痛苦地闭上眼,穆萨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抗拒的魔力,一下下切割他的心脏。   “真是个可怜虫,杨涵。”穆萨的声音很温柔,似乎真的在同情他,“你对每一个精神病人一视同仁,认为他们的行为不受自身控制,法律没有资格惩罚他们的罪行。你恨着伤害你父亲的我,又同情身为精神病人的洛尘。你恨不得送我下地狱,又一刻不停地被自责和内疚折磨。”   别说了!   “你最恨的,其实是你自己。”   我让你别说了!闭嘴啊!!   “恨那个在父亲折磨无辜的洛尘时,只能在一旁观看甚至当个帮凶的自己。”   ……   “更恨那个明明有无数机会杀掉洛尘,却一次次放任他平安离开的自己。啊,不对,你其实已经对他下手了,不是么?一边尽职尽责地医治,一边假装无知地谋杀——人类,还真是古怪又矛盾的生物呢。”   “不是的……”杨涵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软弱无力,微弱的被穆萨几个字击溃打散:“承认吧,你想要杀掉他。”   他跪倒在地,和盒子里闭着眼的头颅相顾无言,一直以来绷得死紧的弦,终于不受控制地扯断了。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什么?杨涵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从滚烫的手机屏幕里,不间断地传出甜美温和的絮语:“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杀了他,就没有人会因他而死了。杀了他,你就可以报你父亲的仇了。杀了他——”   “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名为穆萨的怪物了。”   那声音如此蛊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我果然不适合日更,感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啥了%>_<%   ☆、第 32 章   一个女孩,穿着鲜血染成的漂亮红裙,她面目模糊如同梦魇,安安静静坐在咖啡店旁边的坟地上。   满面泪痕,却一言不发。   洛尘和她说话,女孩张开嘴,口里掉出半截鲜红的软肉,她“啊啊”呜咽着跪倒在地,向他爬行的姿态如打断四肢又被接上的畸形木偶,令人作呕。   “……洛尘?怎么了?”他猛地从幻象中惊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骇得后退,重重撞翻背后的椅子。   穆萨半弯下腰,手掌停在他肩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洛尘觉得有点丢脸,又庆幸没有陌生人看到他这幅尴尬的模样。含混地道歉摆好椅子,他们走出咖啡店时,洛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坟墓。   “你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啊。”   “……?”洛尘没有听清穆萨的低语,他疑惑地看看和他并肩而行的穆萨,得到对方一个暖意融融的微笑:“已经没有需要害怕的事情了,洛尘。”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白日的弧光将榕树叶的投射到他面颊上摇曳,专注凝视他的双眼似乎落入了两颗小太阳,只是被注视着,就似乎从阴冷和黑暗里永远解放出来。   脑袋里少的可怜、存在了几分钟不到的少女的嘶喊,被耀目的日光温吞吞熔解了。   ———————————————————————————————————————   扈鹏推开花店的玻璃门,头顶清脆悦耳的风铃欢欣奏响乐曲,端正坐在摇椅上的青年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向他点头问好。   那是一个让人一眼就会心生好感的青年。   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没有表情时阴郁冰冷顿生距离感。但当他露出笑容,却让人眼前一亮,扈鹏算是明白这家花店生意为什么会那么好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资料,问道:“你是洛尘吗?”   “是的。”洛尘微微歪头,有些迟疑,“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扈鹏低头看看身上的警服,理解地安抚道:“不用担心,只是例行调查而已。是这样的,有人报案发现一个舌头被利器剪掉的女孩,精神状态好像也不太正常。我看看,是叫……秦语晴。她的手机里重要联系人有你,我只是想来了解下情况。”   洛尘面上露出惊讶和担心地神情,他紧张地捏住摇椅靠背,急急问道:“怎么会被剪掉舌头?!凶手找到了吗?”   扈鹏对这个青年挺有好感,对方惊慌失措的表现让他很是同情,他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这事可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连有没有嫌疑人都不知道:“抱歉,一有线索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你们应该是恋人吧,哎呀,真是造孽啊……”他突然愣住,“我们还在怀疑是你女朋友自己剪下的呢,你为什么那么确认有凶手呢?”   那个其貌不扬,却有着温暖动人笑容的青年靠近他,逼视他的眼睛:“因为凶手就是我啊。对了,顺带一提,她可不是我女朋友。”   扈鹏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条件反射去拔腰间的通讯器,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那双眼睛,阴冷暗沉,毫无感情,将他吸入黑暗的深渊:“你认识吴铭么?”   扈鹏看着他,突然动弹不得,冷汗流进眼睛,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颤抖,结结巴巴回答:“认、认识。我们是同事。”   洛尘轻轻笑起来,语气真挚诚恳:“可以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吗?”   “请去死吧。”   扈鹏恍恍惚惚没走多久,洛尘刚刚回身坐下,吴铭就破门而入:“洛尘!是你干的吧?!”他双手扯住洛尘衣领,把他从椅子上硬生生提起,“秦语晴……是你弄疯的吧?!你这个畜生!”   他眼里喷射着怒火,义愤填膺指责洛尘时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他脸上了,洛尘微微偏头,难得皱起眉头:“真粗鲁。所以我讨厌和只会蛮力的垃圾交谈。”   吴铭怔住,以洛尘的性格不会说出如此尖刻的话,他怒气未平,又强压下一拳把他脸揍歪的冲动:“穆萨?”   洛尘,不、穆萨压住他手腕,不知按到哪里的穴道,吴铭手腕一酸,不由自主松开了他的衣领:“你不是不相信双重人格这种事么?”他后退一步隔开和吴铭的距离,玩味冲他笑道。   吴铭看着那个碍眼的笑容,拳头捏的嘎吱作响:“没错,那根本只是你用来逃避法律惩罚的卑劣手段罢了。如果你真的是疯子,就算没法把你送上法庭,我也绝对要把你关进疯人院。”   “还真是不死心呢,自诩正义的警察先生。”穆萨伸手摸了摸脸颊,眼神里流露些冷意,“你上次打伤洛尘的事,我可还记得呢。”   柔软的指腹疼惜地摩挲自己的脸颊,轻柔得如同爱抚着情人的皮肤。吴铭看得恶心:“你是自恋狂么?!真恶心。”   穆萨哑然失笑,垂眸看向洛尘的手指,眼神很柔软:“自恋啊……你说的也没错呢。”   这具因他生还的脆弱身体也好,那个失去存在意义的迷惘灵魂也好,全部全部,都是只属于他穆萨的。   真想给这个用恶心眼神盯着你看的小警察,一点教训尝尝。   “孤军奋战很辛苦吧,吴铭先生。你的确有非常出色的侦查能力,我特意留给你的线索,你都有好好搜集起来呢。自从知道三和疗养院的车祸事件是你负责保管案底后,我就一直想要好好和你‘聊一聊’呢。”穆萨微微前倾身体,让那双黑眸里饱藏的恶意一览无遗,“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恶性事件没有成立专案组吗?因为上面有人压下去了哦。”   “靠着自己父亲苟且偷生的臭虫,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吴铭嗤之以鼻。   “凡事一知半解便开始洋洋自得,人类都像你这么愚蠢得可笑吗?你真的知道,洛毅在那年的事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穆萨压低声音,颇具攻击性地直视他,“为什么他妻子的死亡草草地被归为事故结案?你又真的知道,他对洛尘做过些什么吗?”   “……”吴铭一时间无法回答,当年的事实在太过诡异。从烧毁的废墟里只救出来一个奄奄一息受尽虐待满身伤痕的孩子,孩子的母亲不知所踪,孩子的父亲却态度回避直接让调查结果由“失踪”改为“死亡”。   那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洛尘还真是可怜啊,儿时被羁绊最深的血缘亲人背叛伤害,在我杀人后还要替我背黑锅,被你污蔑为杀人凶手。我知道的呦,他在那个废弃工厂第一眼见到你时,还以为你是来救他的呢。真单纯啊,竟然还会去信任一个为了正义想要把无辜的人关进精神病院的……”   吴铭拍案而起,借着巨响遮掩自己脸上一瞬间的慌张:“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我是不会放弃让你得到惩罚的,杀、人、犯。”   他咬牙切齿的宣誓,虽然听上去更像为了让自己动摇的心坚定下来。   ———————————————————————————————————————   “宠物疗法?”穆萨看着坐在对面逗弄鹦鹉的杨涵,无聊地单手撑住下颚,“我还以为这种可怜兮兮的温情是给自闭症儿童或是压力过大人士准备的。”   “同样适用于洛尘。”杨涵打开笼门,乖巧玲珑的虎皮鹦鹉跳到他手上,古灵精怪地歪头用黑豆般可爱的眼睛瞟他,似乎很惧怕地尖利嘶叫,扇动翅膀飞到杨涵肩上,可怜兮兮地缩到他脖子后。   “我可不需要这种东西——动物往往比人敏锐,它们知道什么东西最危险,所以我不喜欢养宠物。如果你是给洛尘准备的,那就更不需要了。他现在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有我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穆萨按住心脏的地方,笑容温暖动人,像是想起很开心的事,勾起的嘴角甜美得似乎要渗下蜜来,“其他的事也好,人也好,他已经完全不需要担心或挂念了。因为他——”   就在这躯壳铸就的囚笼里。   杨涵瞪视他,一种可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阴冷暗沉层层交叠,纠缠住每一块骨头,即使暴露在正午热烈的阳光下也毛骨悚然,无济于事。   他哑着嗓子,忍住尖叫或逃跑的冲动:“你这是在囚禁他。”   “那又怎么样呢?”穆萨仍然顶着让人心生好感的温雅笑容,和一进笼子就跳到离他最远角落的鹦鹉对视,“人类会为心爱的宠物打造囚笼,在爱犬的脖子上拴起锁链,为喜爱的百灵鸟剪去羽翼。这不仅是囚禁,也是一种保护。”   “已经被人类驯化完全沦为爱宠的生物,失去在自然环境下的生存能力——洛尘也是一样。”   “只有我能让他生存。整个世界只能依赖我,只能求助于我,这样的洛尘,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啊啊,医生你是不会明白他对我的重要性,只要他想要,我连心脏都可以挖出捧给他。”病态的欢愉彻底侵蚀染黑属于洛尘的面孔,杨涵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是洛尘不会喜欢这样。”杨涵轻声说,“任何一个人格,都不会喜欢被囚禁起来,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我想拯救你,洛尘。”杨涵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和那双藏了地狱的眸子对视,他一字一顿,声音再诚恳不过,“我希望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能听到我说话么?洛尘?!”   他的尾音在房间刮起炎热的飓风,把面前的穆萨吹到十万八千里外去,洛尘的意识浮上来,哆哆嗦嗦打着冷颤,像染了疟疾。   “医、医生……”他结结巴巴地说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我好害怕。”   “洛尘,不要急。”杨涵知道这是难能可贵的对话机会,他绝对不能错失,“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洛尘哆哆嗦嗦的手指点向胸口:“他把我关在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墓碑!我不想回去,一回去,我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他尖叫起来,恐惧到极点的表情让他的五官都扭曲起来,和几分钟前谈笑自如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回来了!他——”   声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时针滴滴答答指向天花板的方向,被梦魇染黑的恐惧从墙壁里点滴渗出,死寂的子夜,洛尘呆站在客厅中间,听着骤然响起翅膀拼命扇动的杂音。   像是一个动力十足的小型电风扇,保暖用的布罩都被掀起一个小角。那声音竭嘶底里、刮刮杂杂、似草场里烧起的大火,令人不安。   最后那声音像沙漏里的沙子,安安静静地落下最后一粒,整个世界又被彻底地死静吞没。鸟笼里的小生命被钢丝悬住头颅,凄惨地吊死在笼子里。   它不再扇动翅膀,也不再用无辜的黑眼睛盯着他看了。   如今它身下小小一滩绽开的液体,似乎已经挤出了体内所有的血液。   它死了。   不,不只它,还有他、他、她,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所有人,都会被杀的!   他身处地狱却不自知,如今已无路可逃。   不肯放过洛尘的,其实是洛尘自己。   ———————————————————————————————————————   吴铭闯进花店时,他的模样已经和前几天满面怒火却精神奕奕的原警官判若两人。他穿的像是工地搬砖的农民工,被尘土弄脏的短袖还裂了个大口子,他冲进来时弄坏了风铃,如今那一串只留下四分五裂残骸的精巧艺术品寿终正寝躺在他脚下,再也没了声息。   围在洛尘身边的女孩子们受到惊吓,缩在一起发出短促的尖叫,有几个趁机向洛尘身上倒去,被他不动声色地让开了:“各位先离开好吗?我有事和这位先生处理一下。”   温文尔雅的笑容,彬彬有礼地语调,配上“小心门口”的无声口型,让人错觉真的被他关爱着。几个女孩子红了脸,一脸梦幻向门外依次走去。还矗在门口凶神恶煞的吴铭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向这几个被迷惑的女孩,却让她们缩起肩膀更加害怕。   “啊,对了。”洛尘看向回过头来的女孩们,声音里带着轻松笑意,却不容忽视,“出门后请忘掉你们看到的事情,拜托了。”   于是吴铭惊讶地看到原本想继续赖在店里的女孩们眼神恍惚,她们继续交谈、说笑,却更像被写入既定程序服从指令的机械——没有人再违背洛尘的命令,依次顺从地走出店门。   “你把她们怎么了?”吴铭觉得不太对劲,哑着嗓子问道。   洛尘抬手示意他看清情况:“先解释解释你的情况吧,警察先生。”他看看还被踩在脚下的风铃,叹了口气,“那可是洛尘很喜欢的东西。”   一提起这个,吴铭顿时捏紧拳头,以他火爆的脾气早该发怒了,可他现在却刻意压制住熊熊燃烧的怒气:“扈鹏来过你这里吧?”   “嗯?我想想……好像是有一个警察来调查秦语晴的事来着……”洛尘、不,穆萨又露出那种让吴铭想一拳揍歪他的脸的可恶笑容,“他怎么了?让我猜猜,该不会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吧?”   “果然是你做的!”吴铭再也忍不下去,他和扈鹏并不太熟,但也算关系不错的同事。几天前他来找自己聊了一些闲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扈鹏还拿出一把枪向他请教枪法——要知道,在没有重案时,警察是不被允许佩戴真枪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在他射击时,扈鹏猛地冲上来,用胸膛接住那颗子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简直像是演戏一样。人群迅速破门而入,该尖叫的尖叫,该侦查的侦查,他被停职调查,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了扈鹏,他苦口婆心的劝解自白都被打上狡辩诡言的标签——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清白的。   这是怎么了?他迷惘,他无助,他的理智被水深火热的现状撕毁殆尽,他对天发誓知道这是谁捣的鬼,接着在他清醒过来前,他已经逃出了看守所。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要是他回去,更没有人会相信他了。他只能抱着一点微弱到无法实现的希望——这件事,绝对和洛尘有关。   看到那些女孩子在他的一句话后就失去言语,顺从得令人害怕,他再心里暗暗确定——眼前这个人,绝对有一些不为人知可以操纵他人的能力。   可他却忘了担忧孤身前来的、自己的处境。   吴铭再次清醒,发现置身于洛尘花店的后花园里,手脚被绑在了椅子上。   对方捆绑的技术相当到位,以至于身为警察的吴铭都没找到半点可循的缝隙。穆萨站在他面前,手臂随意搭在身前另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他环绕椅子的姿态,仿佛上面坐了个人。   吴铭头皮发麻,因为穆萨幽幽地把眼睛转了过来,正对着他:“醒了啊,警察先生。”他站到他面前,单手掐住脖子,强迫他直视自己,“在聊些别的事情之前,我想先请你看一个人。”   随着他唇齿张合间吐露的气息拂上脸颊,一如毒蛇嘶嘶吐着信子。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尖叫着翻滚开他的皮肉,向他大声嘶吼逃离。   可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任由对方掀开他的眼皮,轻笑一声:“你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我的技术还不太熟练。可千万不要死了啊,吴铭。”   被雷电劈中大脑般的痛楚,吴铭恨不得晕过去,却因为身体的绞痛被迫清醒,他感觉不到面上额外的热度,恍惚看到膝上点点晕开的鲜红时才明白自己流血了。   面前的人模糊了面目,后退一步,似乎不太满意地看着他:“哎呀,真是对不住。本来设想是完全无痛的。”他的声音又雀跃又兴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快睁眼看看,能看到洛尘么?”   什么啊……洛尘不就是你么?吴铭晕晕乎乎地抬头,他的身体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被绳子绑住很不舒服。那张脸上重重叠叠似乎印了好几个人的五官,当他终于能控制自己眼球的焦距时——他惊住了。   俯下腰看着他的人,根本不是洛尘。   那是个漂亮的青年,有着雕刻般美丽精致的弧度,如同被神明倾注所有爱意的一等品。放在洛尘那张大众脸上时还有些违和的碍眼笑容,此刻看上去却温雅动人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吴铭觉得自己要是怀春少女,绝对会融化在那双剔透清亮的琥珀色双眸里。   他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直愣愣地跟着对方的手指看向椅子上——洛尘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看向地面,他的眼珠转也不转,就那么直勾勾地,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   一个疯狂的、不可置信的想法浮上脑海,吴铭听到自己用苍老嘶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你是……穆萨?”   “哦,还不算太蠢么。”青年挑起眉梢露出讥笑的表情也好看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吴铭只觉眼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本来根本不相信人格分裂,现在却亲眼看到了洛尘的另一个人格?!   这怎么可能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格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吴铭尽力向后仰,他快要被这诡异的一切压趴了。   “我吗?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要是认真起来,不到半秒,就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向我下跪了。”穆萨伸臂搂住洛尘的脖颈,脸颊爱怜地磨蹭着洛尘的头发,“王鹏和张磊,就是这么被我杀掉的哦。法医的尸检报告,应该显示是脑死亡吧?”手指缠上洛尘发梢,暧昧轻柔地卷来卷去,“毕竟大脑已经‘嘭’地一声——”   “失去作用了啊。”   “被人污蔑的感觉怎么样?吴铭先生。”穆萨倚回椅背,轻柔地用指腹反复摩挲洛尘的侧脸,“我一直觉得,人类要是能相互了解,就不会彼此伤害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洛尘被你诬陷时的绝望心情了吧?”   “明明自己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却被些不知情的蠢货们侮辱折磨。被昔日同事痛恨嫌恶的眼神看着,你是什么心情呢?”   “应该就和洛尘在废弃工厂里被你叫嚣‘去死’时的感受一样吧?”   吴铭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能动,应该已经狠狠给自己一拳了。   穆萨轻柔磁性的清越嗓音如两只血红的大手,一左一右拉扯他的灵魂。他的一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另一半却还在卑微地挣扎着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   穆萨发出轻柔地低笑声,吴铭听得心里发寒,他舔了舔还沾了血的下唇,隐约察觉对方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同时看到两个人格。洛尘还是活死人般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看着他无知无觉的茫然,虽然知道激怒对方是不明智的举动,吴铭还是忍不住道:“你想对洛尘做什么?!他是无辜的——”   “我怎么会对他做什么呢,他可是——我最深爱的人啊。”似乎肢体上浅薄的接触已经无法满足,穆萨抬起洛尘下巴,在吴铭面前肆无忌惮地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耳鬓厮磨,洛尘似乎在唇齿被侵入时恢复些神智,呜咽着想要后退,却被霸道地按住后颈,无法挣脱。   穆萨闭着眼睛投入又满足,洛尘却睁大双眼,黑漆漆的瞳孔里,只有恐惧在不停歇地疯狂挣扎。   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洛尘和死掉的王鹏张磊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穆萨的受害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段回忆情节,有轻微父子情节请慎入。   我跑题越来越厉害了ORZ   “我是爱着你的,洛尘。”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找不到你。”   “……为什么,还要露出那种表情呢?你在害怕么?”   “你想到哪里去呢?”   “不许离开家。”   已经……逃不掉了。他向下坠落,沉入梦魇栖息的水潭,污秽病态的爱意将他染黑,再也等不到重获新生的那天。   他偷来小刀,一次次地在墙壁屋角床下刻上名字——死去的、苟喘残延的、疯癫半死的——一切他从世界彼端窃取的、本属于自己的记忆。   “洛尘?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喽。”有人在敲门,洛尘匍匐在床底,恐惧地捏紧刀刃。   穆萨恶趣味地维持着幻境里两人虚构的室友关系,其实他知道,这里只有囚犯和受害者。   如果杀掉他的话——   反光的刀尖,映出自己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   ———————————————————————————————————————   【让我们来说一个故事吧。   一个关于救赎与杀戮的故事。   有这样一对夫妻,疯狂的男人结识了疯狂的女人,生下一个扭曲疯狂的孩子。或许是不幸的婚姻,或许是畸形的早产儿,争吵和怒火驻进他们的生活,男人彻夜不归染上了赌博恶习,女人竭嘶底里摔烂了盆盆罐罐。他们甚至看不得挂在床头的婚纱照——过去的他们笑容甜蜜眼神清澈,全然不知即将降临的灾祸不幸。   “如果你不曾出生就好了。”女人泪流满面,对摇篮里无知无觉体弱多病的婴儿如是说。   一个隶属于神秘科研机构的实验人员找上他们,出高价买下他们手上无辜的小生命。   “这样不是很好?你们可以还清欠下的高利债,也不用为这个孩子担心了。”实验人员抱走婴儿,“因为这项实验根本没有成功过。”   也许是支票上一串串的零,也许是生活的重压彻底磨损了女人的意志,她嚎啕大哭,还是接过了那张支票。   这是洛尘和穆萨相识的□□,也是穆萨为自己计划好的终点。】   杨涵皱眉追问:“所以呢,研究机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实验?”   穆萨轻笑着屈起食指抵住下唇,略带促狭:“医生真是好奇,不是告诉过你吗?知道的愈多,死的愈快。关于那个地方,不能透露更多。你只要记得——那是一个人类无法正常生存的地狱。”   知道真相的人都崩溃了,活下来的只有疯子和怪物。   “我不该从实验里活下来——或者说,我是暗自出逃的。”穆萨前倾,逼迫杨涵直视他的眼睛,他移不开目光,只能任凭对方一字字刻进他的大脑,“他们总有一天会找到我。”   即使生存在地狱里的人,也有资格仰望天堂。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杨涵皱起眉,明显还是不太相信的模样,“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你说的——人体试验什么的……”   “因为监视者,就在你身边。”   【让我们来继续吧,关于那个扭曲又疯狂的故事。   那个孩子回来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实验人员兴奋得满面红光,“虽然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我们所期待的能力,但是他能活下来——就已经超出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想像了!”   他兴高采烈:“数据已被全面改写!高层暂时决定由试验品的亲生父母代为抚养,会有研究人员长期追踪记录数据的。”   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他们得到一笔相当丰厚可观的封口费,男人甚至得到了入股投资的机会。似乎一切都会向光明发展——他们的儿子回来了,源于金钱的压力也不复存在,只要掐死过去那一段黑暗的记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他们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在即将全然忘掉自己所吃所用的是卖子换来的良心钱时——这个孩子又出现了。   女人甚至认为这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已经在研究机构里死掉了,她还记得那个早产儿羸弱畸形的身体,而现在这个——根本只是顶着一具健康孩子皮囊的恶魔!   她兢兢业业、每一天都活在巨大的苦痛和愧疚里,这个孩子是她的罪恶之源,沼泽地一样缚住她的双脚,每次看见他的眼睛,她都觉得自己受到谴责。   在她的第二个孩子死掉时,她终于彻底疯癫了。】   穆萨又一次站在三河疗养院的门口,铺天盖地的爬山虎攀上遮蔽墙壁,冷风吹过海洋般掀起一浪浪绿色的波浪。接待室的玻璃碎掉多日无人修整,整个疗养院如恐怖游戏里的废弃疯人院,阴沉沉地被晦暗绝望吞没。   这曾是为洛尘一人打造的囚笼。   【记忆走马灯般倒带回晦涩不安的年纪,未及时矫正的畸形骨骼,断裂刺入肉中的指甲,大大小小青紫深红的伤痕,打掉的牙齿已经不会再长出,和他被挖去的眼睛一样留下骇人的空洞,除了疼痛,只能留作罪证。   这样一个十岁的孩童,还保持着清醒的神智。杨肖宇隔着重症看护室的透明玻璃,观察着玩弄自己脚趾上气性坏疽的男孩,摇头叹息。   谁都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活不久了。   他的父亲对他的态度很怪——他从不来看被精神异常的母亲虐待的可怜孩子,但他把整整一个疗养院,都用作洛尘医治的病房。   杨肖宇以为洛毅应该是感到愧疚——自己的妻子虐待孩子长达数年,他却声称一无所知。长期发生虐待事件的家庭,总会存在古怪的三角关系——施虐者、受害人、还有一个冷眼旁观矢口否认的旁观者。   直到那天,杨肖宇才知晓,洛毅同样是一个加害者。】   “好久不见,杨医生。”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听见声响,原本就颤巍巍的手更拿不住东西,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手里的裁纸刀摔落在地。   极度恐惧中,杨肖宇哆哆嗦嗦抬起手,像中了风般抖个不停,口中呵呵有声,似乎快要被自己呛死了。   老人软弱又卑微的可怜模样让人心生不忍,穆萨似乎也被触动,他走近捡起地上的裁纸刀,递到杨肖宇手中:“看到您这幅模样,我就放心了。”他笑得很愉悦,手上使力,裁纸刀的尖端刺入杨肖宇的手掌,他似乎在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虽然我应该感谢您将我唤醒,不过你,罪有应得。”穆萨直起身,面上带着礼节性的笑意,眼中却冰冷得如冻结的湖面,“永远活在罪责中吧。”   他把手里提着的水果篮放到桌上,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杨肖宇觉得自己肯定在做恶梦。   他的顶头上司洛毅,把洛尘压在重症监护房中的病床上,像条发情的公狗,在他的亲生儿子身上发泄肮脏的欲望。   “爸爸,他们在做什么呀?”身边传来杨涵稚嫩的询问声,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牵着儿子的手,他心脏冰冷如坠冰窟,慌慌张张把杨涵抱走,好像多停一秒都会被逆伦的罪恶伤到眼睛:“别看了!快走!”   他不明白那个男人是用什么心情去侵犯自己伤痕累累苟喘残延的孩子,也不知道这种举动持续了有多久,偶尔在走廊看到那个男人,对方表情正常的和他打招呼,完全看不出会是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肮脏勾当的畜生。他旁敲侧击询问护士,得到她一句满是不屑的唾弃:“一家精神病!”】   “我来看你了。”穆萨敲了敲隔离室厚厚的安全玻璃,里面顿时响起女孩尖锐的嘶喊,如同在受莫大的折磨,竭嘶底里让人心里发憷,“哎呀,你的精神状态还真是糟糕呢。”他后退一步,再次确认房卡上“秦语晴”三字,“明明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啊……”   “你剪掉了她的舌头,还叫没做什么?”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的病房传出,吴铭站在门后,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   “能看到你意识清醒地和我说话,真让人高兴。”穆萨屈起食指抵住下唇,似乎发自真心地喜悦着,“毕竟只有这样,我才能带给你更深的痛苦。”   吴铭捏紧拳头,没有说话。   “你不是一向讨厌利用法律漏洞逃避惩罚的杀人犯吗?现在你成为了你最讨厌的人,不如来说说看,你的感想如何?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吗,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啊,要不是我,你现在肯定在监狱里了。”   透明的玻璃隔不住穆萨身上浓厚的恶意,吴铭指甲把手掌掐出了血:“是你操纵我回到警局的?”   “嗯。还要谢谢你替我销毁档案。”穆萨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反正你终归会回去,就当废物利用吧。”   “三河疗养院那二十三条人命……也是你害死的?!”吴铭忍不住拔高音调。   “他们?罪有应得罢了。”   闪电劈裂天空,浓黑的乌云沉沉压下,风雨欲来的夜晚如世界末日,唤醒心底深处对于自然的恐惧。老化的设施一到下雨天就会断电,走廊和房间里的照明设施一起灭掉,陷入黑暗的世界,只有秦语晴又响起的尖叫和远处隐约的闷雷清晰可闻。   闪电把孤寂的影子印到墙上,那一瞬间吴铭看到了,属于洛尘的眼睛。      ☆、第 35 章   冰箱冻格里已经没有剁碎的尸体,我们一起挑选的水族箱更换上颜色鲜艳的热带鱼,杂物间里没有那个女人的惨白骸骨,所有对你有威胁的人都已被墓碑埋葬——我把整个世界捧到你面前,可是你却依然不肯多看我一眼。   哪怕你的双唇涂抹□□,我也甘之如饴去品尝。   【承认、接受、回忆,有时候比不上原谅、理解、包容——你的结局,只能由你的选择来决定,洛尘。】短暂恢复清醒的数秒,杨涵告诉他人格融合的可能性——但是,怎样进行融合?融合以后会发生什么?仍然保有意识的会是属于谁的一部分?他会获得救赎,还是从此跌进地狱?   没有人给他答案。   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杀掉他,一切都结束了。   穆萨低着头,仔细端详捅入他心脏的匕首,他的伤口掩在撕裂的衣服下,没有血迹。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跌落在地的匕首干干净净,站在洛尘面前的穆萨除了衣服破损似乎毫发无伤。他掩住胸口,似乎要掐死那颗不停尖叫的可怜脏器。   “你会后悔的。”他笑着,却更像无声的哭泣。   ———————————————————————————————————————   【杨肖宇是个有典型科学家性格的医疗人员——固执偏见、恪守己律,对未知有近乎病态的狂热求知欲。   对洛尘的救助方案有好几个——截肢、缝合、移植脏器。可以说这些会耗费掉巨大人力物力的高额手术不过是杯水车薪临死一搏,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濒临死亡的孩子竟然奇迹般起死回生。   每个工作人员都对这奇迹赞不绝口,只有杨肖宇觉得,那个孩子不太对劲。   支撑他生命的并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神明的怜悯,而是一个逃出地狱的恶魔的爱情。   他看着他,就像和自己心里丑恶的欲望对视,他想切开他,撕烂他的内脏,放干他的血液,把他的头颅泡进福尔马林里,看着那个不会死的丑恶生物会不会剥开表皮爬出来,暴露他的真面目。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唤醒了,那个名为“穆萨”的怪物。】   杨涵是看过他父亲那些秘密实验的记录的。   他不知道一个医疗工作者是怎么把自己的病人当做试验品,进行那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实验——电击、疼痛试验、脏器切割……密密麻麻的数据看得杨涵毛骨悚然。   他想不明白人性中的冷漠和残忍是否会像冰山一角般令人惊讶畏惧,还是杨肖宇根本只是个疯子。   通电系统还没有恢复,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合上本子,窗外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像是张蛛网,黏到他脸上不能呼吸。   在闪电交织出的迷网中,楼顶一坠而下的人形在瓢泼大雨里隐去了身形,在闷闷的雷声中只残留下隐隐约约的坠地声。   他的父亲。   【他知道洛尘已经算不上人类了。   高一时他因目睹穆萨杀人濒临崩溃,有一个晚上杨涵听见厨房里微弱的痛哼。他开了灯,看到永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洛尘一只手伸进沸腾的油锅里,他神经质地攥紧刷子,僵硬又病态地重复洗刷的动作。空气里浮着糜烂的肉香,听到背后杨涵刻意压住的惊呼,他眼中带着泪,颤颤巍巍捧着手回身:“医生——我手上的血怎么洗都洗不掉!怎么都洗不掉!”烫的半软浮起皮肉的手掌,被刷去血肉的手指裸出白骨,这令人惊惧的一幕只持续了不到几秒,残破的皮肤迅速生长,粉嫩的新肉填补了缺口,藤蔓般包裹住暴露的指骨,神经再塑,血肉重长。   洛尘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抱头蹲下:“我真的……还是人类吗?”   那是杨涵最后一次看到“洛尘”。   几年后出现的,是一个穆萨精心塑造,一无所知,名为“洛尘”的替代品。】   “我杀了他……我真的动手了……?”杨涵在楼梯间找到洛尘时,对方是和几年前如出一辙的茫然病态表情。他甚至担心对方会不会又一次把手伸进油锅里,还好他只是安静地蹲在一地垃圾上,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伸手剥掉对方头发上一片蜘蛛网,犹豫着该怎么安慰他,最后说出口的话却像诅咒一样:“我父亲死了。”   洛尘总算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显然以为又是穆萨做的。看到他犹如世界末日降临般的表情,杨涵反而觉得心里一轻:“他是跳楼自杀的。或许是他的良知终于醒来了吧。”他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像是怅惘,又似是憎恶。   喧哗的雨声,警车的鸣响,警察顾不上打伞,匆匆忙忙拉起警戒线,杨涵看着父亲的尸体被送上救护车,面无表情。   “对不起……”洛尘站在他背后,踌躇半晌怯生生地重复,“如果我能早点、早点的话……说不定……”   “都结束了。”杨涵盯着救护车远去的车尾,小指突然抽动一下,丝线扯住他的神经,径直延伸回十几天前的通话记录——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洛尘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松了一口气,不敢去回想穆萨痛苦的眼神——都结束了,他强打起精神,这么告诉自己。   人群尖叫着互相推搡,如一窝热锅中的蚂蚁。洛尘只听到“嘭”的一声,大地似乎微微颤抖一下,又终结了一个人的生命。   洁白的护士袍沾染泥浆和鲜血,一如萎谢在坟头的小小白花——而如今,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真的向她打开了。   杨涵怔怔地放下雨伞,拉住洛尘退回楼里:“穆萨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洛尘手腕被捏得很疼,他被杨涵恐惧的情绪感染,结结巴巴说:“他说、他说……我会——”   后悔的。   洛尘怔住,寒意如巨人的手掌,死死捏住他的心脏——他有了一个不愿相信的猜想——难道这两个人的死,和穆萨有关?   他模模糊糊想到些什么,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又一阵骚乱从门外传来——今晚的第三个死者出现了。   “她怎么可能自杀!”一个情绪激动的医生被警察拦在线外,满面泪水的挣扎,“她刚才还好好的,可走到窗边突然就掉下去了!”   “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是么?!除了自杀,难道还有其他解释?”被这样吼回去的医生跌坐在地,痛苦地把脸埋进手臂间。   在第四个、第五个人相继跳下后,警方开始控制整座喽。现在的三河疗养院里虽然规模和利润远不如从前,但是雇佣的医生护士保洁人员以至于院内的精神病人也有几十人,警察可以在一两个人冲向窗户时拦下他们,却无法阻止他们千奇百怪的自虐方式。   碎掉的输液瓶充当凶器,针头和压脉带都用来杀人。上一秒还维持秩序的人下一秒就狂化自虐,这是一场没有传播方式的瘟疫,知道如何结束这一切的人被洛尘捅了一刀,不知生死。   你是逃不掉的,洛尘。   恶魔藏回他的身体,冷冷低笑。   “你能和穆萨说话么?”杨涵皱眉急切问道。   洛尘茫然地摇头——同样是人格,穆萨可以随时出现、和他交谈、篡改他的记忆、把他囚禁在虚构的世界里——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我、我帮不上忙的……”   “你可以的!我能够让你回去找他。”杨涵制止他退缩,几乎在哀求,“有可能结束这一切的人只剩你了,洛尘。想想死去的那些人,看看即将死去的那些人!这一次,你可以选择不当帮凶!”   用无数生命消逝绽开的烟花好看么?虽然我很喜欢,可我觉得你不会想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那就来找我吧。   难道你想当帮凶么?   难道你想被人操纵么?   难道你想无济于事地目睹这场人间惨剧么?   难道你希望最后残存的那点尊严被微妙的施舍带来的耻辱感消磨殆尽么?   他不想。   洛尘捏紧拳头,难得没有了恐惧和畏缩,他重重点头,郑重回道:“我会去试试的。”   “尽我所能。”   ——就算再来杀我一次也无所谓,只要你来了就好。   杨涵应道:“我去准备一下。你别乱跑。”   “何必那么麻烦呢。”杨涵刚转身走出房间,一个中年人就转了进来。他捏着刀子萎靡不振面色蜡黄,眼窝里圈住的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洛尘。   竟然是好久没见的洛毅。   洛尘怔住,捉摸不透是不是要问好什么的,洛毅就猛地举起刀子向他扎来,脸上是病态的狂野神情:“只要你死了,一切不都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快完结了你敢信?!渣作者真的不会写热血神马的......总觉得该展开的地方没有展开啊......   ☆、第 36 章   “你是个魔鬼!”男人疯狂嘶吼着,脸上的神情像是狂怒又像是伤悲,“从那群疯子让我监视你开始我就知道了,你根本已经不是人类了!”   洛尘左躲右闪避开毫无章法胡乱刺来的刀子,体力本来就差,没几下就被板凳绊倒:“你能冷静一点吗?!”   他近乎绝望地喊道,面前的男人果然如他所料没有给出一点反应,依旧喃喃自语着什么:“不能让你毁了这里……这是我唯一的产业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在刀子向他迎面扑下时,吴铭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脚踹开疯癫的男人,拉起洛尘向外跑去。他身手敏捷地反手锁上门,把嚎叫的男人挡在门板后。   “杀了他!杀了他啊!要不是他怎么可能会死那么多人!?如果你死在那个科研机构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在他竭嘶底里地惨叫声中,吴铭慢慢放开洛尘的手:“我要向你道歉……为我以前说过的话。”   “不用在意了。”洛尘深深看着他,似乎要从中汲取面对穆萨的勇气,“我会阻止他。”   “拜托你了。”人声乱糟糟地沸腾着,重物落地和哭喊响起的瞬间,吴铭加快语速低声道:“……活下去。”   ……带着秦语晴的那份一起。   【“不觉得这样很可悲么?”   “可悲?你在说我,还是在说洛尘?”   “……只要你还和他在一起,他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难道你让‘洛尘’这个人格再次出现的意义,就是为了那一小段自欺欺人的相处时间?”   “你认为人格是什么呢,医生?人类又是怎样区分两个不同的人格?记忆、喜好、说话方式、行为举止?只要他还是承载一段记忆的碎片,对于我来说,他不会是替代品——他是洛尘,仅此而已。”】   杨涵站在椅子前,突然想起不久以前他和穆萨的对话,他看着闭上眼睛进入催眠状态的洛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个被虚构创造出的人格,由记忆、性格、穆萨的喜好糅合而成的、这具身体真正主人的替代品。   多可悲啊。   就算他真的找到了穆萨,劝阻他、或者杀掉他,依附于他存在的洛尘——又会怎么样呢?   洛尘又回到了那座空城。   大团大团浓黑的乌云沉沉压下,远处有闪电惊鸿一现,湿气由远及近,兜头兜脸朝他扑下——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那个混乱惨淡的疗养院,无能为力地等着看一幕幕人间惨剧的上演。   他径直冲回家,穆萨就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他的脸色很差,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攥住他手腕的指尖也比平时冰冷,被触碰到的皮肤汗毛倒竖,洛尘忍了又忍,才没把他的手挥开。   “你回来了。”穆萨专注地看着他,如同不舍得移开目光,“我等了你好久。我一直在想,你肯定会在发现不对之前回来的……你会像我担心你那样担心我……可是,好像不是这样的呢。”他声音很轻,有种筋疲力尽的疲惫。洛尘胸口闷闷地疼起来,他知道这种感情叫做歉疚,可他还是狠下心:“停手吧,别再让无辜的人丧命了。”   “如果你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我就会撤销催眠的指令……”他看向窗外,阴冷的雨滴开始大点大点砸上玻璃窗,“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洛尘肯定劝不动穆萨的,杨涵这样想。穆萨会再次囚禁洛尘,重返人间,接手屠戮为数不多的人命——说不定还包括他的,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的机会了。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杀了他,就没有人会因他而死了。杀了他,你就可以报你父亲的仇了。杀了他——   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名为穆萨的怪物了。】   心底有颗被埋下多日的种子开始发芽,生出扭曲畸形的藤蔓,吸血的根须扎进动脉,恶意的翻搅他的内脏——   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的机会了——   杀掉他的机会。   “你终于开始成长了,洛尘。”穆萨看着他褪去迷惘和畏缩的眼睛,“很可惜,让你拥有希望的,并不是我呢。”   “我只是不希望你继续错下去。”洛尘轻声道,“不管怎样,你都要为那些人命负责——无论你犯下杀戮的原因是什么。”   他看着洛尘难得坚毅的表情,似乎被亲生父亲叫嚣着去死已经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触动,他想要阻止这一切,想要拯救这一切,他眼中的荣光那么耀目,却又如此不堪一击。   第一次面对几十条人命的重压,你也难得不再逃避了么。   可是给予你寄托的不是我的话——   穆萨轻笑起来:“好啊,我告诉你阻止这一切的方法是什么——”   “但是你,真的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的。”洛尘半弯下腰,第一次主动给他一个拥抱,“结束这一切,我们就离开吧。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再杀人了。”   真是天真的妄想,穆萨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睛,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有说出“结束一切”的勇气吧。   明明一切还没有开始。   杀掉他!杀掉他!尽管要以这几条人命当做祭奠,也不能让穆萨恢复意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如此叫嚣,杨涵不知道在口袋里那管针剂上反复摩梭了多久,只要一针下去,洛尘就再也不会痛苦,更不会有人被穆萨杀掉了——   比如他的父亲。   他被撕扯成两半,一半苦苦哀求着再等等,说不定他能说服穆萨解决这一切,既然当初劝说他回去就要相信他;另一半却不屑地叫嚣着得了吧,洛尘就是个废物,指望他还不如自救。   杨涵哆嗦着,终于把攥得滚烫的针剂拿了出来。   洛尘睁开眼睛。   他想向医生高兴地欢呼,他想说这一切都结束了,他想告诉他穆萨答应再也不会杀人了——   可是他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是寒光闪闪的放大的针头。   细细的针尖攮入皮下,带来蚊子叮咬般不值一提的微痛,接着冰冷的药水注进来,顺着血管麻痹他的心脏。   “抱歉,我觉得你还是死掉比较好。”   雨终于停了,苍穹下堆积着干涸的云片,阳光蒸发了厚厚的血气。最后一个人纵身跃下,迅速坠落的黑色影子,徒劳扑落在逐渐涣散的黑色瞳孔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嗯正文就算这样完结了,BE吧。大概本文就是想表达希望过后只有绝望,阴影背后没有救赎之类的?   ☆、另一篇番外   对于穆萨,洛尘到底是什么?   初见时他沉在营养液底,支离破碎。解剖他的研究员迎过来,他看着那个男人面上谄媚笑意,突然觉得恶心。   后来他沉眠在洛尘的意识里,洛尘心音开出繁花覆过穆萨的脚背,洛尘悲伤时不会流泪雨水却打湿穆萨的发,他就像被记忆遗弃在深井的枯枝败叶,整日整日周而复始地仰望头顶遥远的一线天光。   他本可以轻易触碰到他,甚至代替他掌控他,变成囚禁他的鸟笼,让他有羽翼却不能飞翔,有双腿却无路可逃。   可他只是看着,在触手不及的咫尺凝视他的一切。仰望光明的时间太长太久,追随着他体温的心脏,慢慢滋生出不可告人的阴暗欲望。   那阴影背后滋养着一只蛰伏的兽,他剜去血肉饲喂填满它,有些抵触、又有些期待着它失控的一天。   他已经不想再做只有脚尖与他相连的影子,他想成为一个可以掌控他的,真正的人。   明明一开始,他是抱着珍爱的心情去保护他的。可这种感情发了酵、变了质,再没有人能阻挡它开出艳丽畸形的花朵。   洛尘的身体是穆萨重塑的,洛尘的意识是穆萨拯救的,洛尘的生命因为穆萨重新开始,这个人,是,且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所以那些伤害他所有物的渣滓,难道不该清理一下吗?   那些觊觎洛尘的痴心妄想的幻想家们,难道不能小施惩戒?   他一直在阴暗里注视着洛尘,看他所看,听他所听,他们之间有着比同卵双胞胎更密切的关系,他们本就是一人。   以前的穆萨为了洛尘而死,现在的穆萨为了洛尘存在。   他是穆萨世界的中心,无亚于心脏相对生命的重量。穆萨回应他的呼唤而诞生,为了满足他的心愿而存活。他是囚禁穆萨失控本能的枷锁,是那头蛰伏在阴影背后的兽的项圈。   他费尽心思想使之存活下来的、重愈生命的珍宝,却被他的亲人们、朋友们争相背弃。   除了穆萨的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包括洛尘自己。   为什么……你还要保护他们,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呢?   明明、明明他才是从头到尾陪伴你、珍重你、保护你的“人”。   无数个白日仰望他瞳孔深处折出的阳光。   无数个午夜抱膝等待死城里的大雨停下。   无数次洛尘身处险境他毫不犹豫地出手。   时间是最粗砺的武器,它可以把耐心消磨殆尽,一点点腐化那头兽颈上的枷锁,欲望倾笼而出。   “……既然你想救他们,就做个交易吧。”   “你留下来,我就会放过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穆萨的另一篇番外,因为涉及剧透就放在文末好了。   ☆、第 3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病娇无可救药的穆萨X知晓真相闹脾气的洛尘   明明都没人看了渣作者还是写了50问呢(笑)——论小透明的自我修养。   嗨~大家好,欢迎收看河蟹频道隆重推出、由洛毅医药联锁单位、论小透明的自我修养联合赞助的夫妻相性50问节目,因为受访者的特殊情况,此次采访地点订在洛尘先生的家中,并取消了观众互动环节。   好的,废话不多说,让我们开始没啥看头的前50问采访吧(拉长声音)。   1 请问您的名字?   作者(以下简称作):呜哇,还真是无聊的问题,也不知道两位会不会好好配合呢……(偷瞟)   洛尘(以下简称洛):洛尘。   穆萨(以下简称穆):穆萨。   作(竟然认真地配合了?!这年头如此敬业又有良心的cp不多见了!)   2 年龄是?   作: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因为我已经忘记我的设定了……   洛:……反正二十几,未满三十。   穆:我和洛尘一样哦。   作:如此敷衍真的好么……算了,下一题。   3 性别是?   洛:男。   穆:男。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洛(消沉):内向阴郁啦,懦弱废物啦之类的呗……   穆(虎摸洛尘):没那回事,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哦。   洛(挥开,瞪视):但是我不喜欢你!   作(极具眼力价地没有插话,选择进行下一问)   5 对方的性格?   洛(因挣脱不开对方的抚摸怒气满满):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嗜血好杀!变态!神经病!(声音在对方揽住自己腰时变了调)   穆(见好就收):洛尘的性格么……不管别人怎么讲,我都很喜欢。又胆怯又懦弱,有时候和别人正常沟通都成问题——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呢?(怜爱地抚摸洛尘的头发,被狠狠挥开)   洛:变态不解释!(冲作者)下一问!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洛:记不清了。反正现在的记忆都是这家伙塞进来的,说不定连初次见面的印象都是被篡改过的呢。   穆(无奈):没有那回事。我只是让你选择性地“忘掉”一些事情而已——   洛(垂下视线,冷淡打断):没有塞进记忆,你又如何创造出人格呢?反正我不过是一口布袋,你往里随便塞点什么,我就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人了。   冷场。   作(呜哇,我错了!我真的不该随便玩替身梗……脑洞太大堵不上怪我喽┑( ̄Д  ̄)┍):那个……穆萨先生的回答呢?   穆(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洛尘侧脸):是在ASH的实验室。(目光转过,食指屈起抵住下唇,轻笑)我对洛尘,可是一见钟情呢。   作(不详的预感,干笑):哈、哈哈,那就下一题,嗯下一题……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洛(依旧冷淡):长得像女人的变态,不想和这家伙做室友。   作(被惊呆):洛尘你言辞稍微有点犀利啊……   穆(转向作者无奈低声):从疗养院的事情解决以后洛尘就这样了,估计还要哄几天。(正色)我对洛尘么……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可爱了。   作(稍感兴趣):哦?描述一下?   穆(陶醉状):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小小身体散在培养液里,腹腔切开暴露出的内脏都是非常漂亮的鲜红色——啊啊,现在还记得被肠子散散缠住的心脏,时有时无地孱弱跳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明明生存本身已经成为一种折磨,却还是倔强又卑微地渴求着明天……   洛(痛苦捂脸)   作(痛苦捂脸):别、别说了,下一题!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洛(迟疑):讨厌的地方很多……喜欢——喜欢他不会打我吧。   作(心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安排那么多肉体虐待的情节……   洛:我受的精神虐待也不少好吧……   穆:哪里都很喜欢,就算是洛尘自己都接受不了的缺点,我也会一心一意地爱着哦。   作(呜哇明明是有爱的告白怎么总觉得汗毛倒竖呢——这就是病娇的魄力么?!):下一题!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洛(果断):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穆(心塞):可是我不讨厌洛尘,哪里都不。   洛(冷哼)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洛(茫然):不好又能怎样呢……毕竟已经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穆:很不错。   作(擦冷汗):虐的节奏停不下来了。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洛:穆萨。   穆:洛尘。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洛:叫名字就好,太亲昵了很恶心。   穆(笑眯眯):洛尘喜欢就好。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洛(思考):动物……?硬要说的话,他很像怪物或魔鬼。   作(挠头):虽然不是动物,但我也觉得挺贴切的吧……   穆(无奈):你喜欢就好。(警告地瞪作者)至于洛尘……很像警惕心重又没什么杀伤力的野生小动物呢——比如野兔之类的。   作(机智地默默吐槽: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么?):好,下一题。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洛:一般人会送的东西吧……比如杯子围巾之类的。   作:很大众化的选择呢。   穆(沉思):这个就很多了啊……比如秦语晴的舌头啊,吴铭的性命啊之类的(爽朗笑)。   洛(毛骨悚然默默后退)   作:你和那个喜欢杨涵现在还没名字的龙套精神病一样可怕好么?!   穆:开玩笑啦,肯定会送洛尘最想要的东西。   洛(插话):是啊,反正我的思想也在你的监视中啊。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很容易么。   穆: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作(在气氛僵硬前果断插入):下一题!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洛(同时):想要他离我远点。   穆(同时):想要他不会离开我。   两人对视一眼,洛尘扭开头,穆萨宠溺笑。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洛(冷冷道):这个就不用说了,你知道的。   作:嗯啊,杀人之类的么……   穆:没有不满哦,硬要说的话,和外人太亲近了吧(笑)。   17 您的毛病是?   洛(泄气):太多了数不完啊。   穆(虎摸之再次被拍开后):嗯……总是让洛尘不开心吧。(伤感)明明一开始,是想要让他能够开心幸福地活下去的。   作(然后发现洛尘老作死就干脆黑化了么):嗯,我看看……18到20题都重复了,跳过!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洛:……   穆(笑眯眯环住):同居的程度哦。   作:文章一开头不就是了嘛,没点别的进展?   穆(再再次被拍开):洛尘讨厌和别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我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的。   洛(冷淡地指腰间的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洛:一直住一起,无所谓约会什么的。   穆:在阳台那次算吗?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洛(含糊):就那样吧。   作:从诗词歌赋聊到油炸鸡腿?   穆:气氛不错呢,那是洛尘第一次向我敞开心扉。   洛:我现在很后悔……遇人不淑……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洛(皱眉回想):记不得了,我好像喝醉了。   穆:你确实喝多了。后来还是我给你洗澡的呢。   作(惊!):你没做什么吧?!   穆(有点失望):要是我做了什么,你就可以采访后50问了。他喝醉了本来就难受,我怎么可能做些他不喜欢的事呢。   作(有些感动):意料之中地体贴呢。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洛:……没有,在家里呆的比较多。   穆:现在我们哪里都可以去。   洛(不屑):在虚构的幻想世界中吗?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洛:我不知道他的生日。   穆:会准备洛尘喜欢的礼物(意味深长笑)。   洛(冷颤):只要别是人命什么都成。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洛:他。   穆:我。   作:的确,穆萨一直在告白呢,因为是病娇的原因吗?   穆(笑):只是以为人类坦诚地倾诉心情以后,就会理解对方的想法了——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呢(失落)。   洛:因为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疯子的想法的。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洛:……   穆(温柔笑,眼睛闪闪发亮):非常、非常喜欢哦——用贫瘠的语言都无法表述的那种感情吧——   洛(果断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下一题。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洛:……没有爱过。   穆(失落):就连一点点好感都没有吗?   洛(扭头):刚开始同居的时候可能有吧……那也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穆(满足):那已经足够了。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洛(抱臂冷笑):只要他催眠我,我就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没辙了。   穆:……抱歉。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我。   作:呜哇,突然都好坦诚啊(虽然坦诚的方向不一样)……下一题吧。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洛(毫不留情):欢呼雀跃顺便为那个被他看上的倒霉蛋祈福吧。   穆:详情参考秦语晴的下场。   作(恶寒):……下一题!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洛:迫不及待!   穆(轻笑):洛尘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着想,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对吧?(捏耳垂)   洛(被捏):……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穆:不存在这种情况,毕竟是一个人吗(笑)。   34 最喜欢对方的哪个部位   洛:……硬要回答的话——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出来,哪里都感觉很可怕。   穆:……没关系,有我喜欢你就够了。我的答案是哪里都很喜欢哦。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洛(拒绝回答)   穆(沉思):嗯,实在是太多了可是我不想告诉你呢(笑)。   作(还好没有后50问否则小命难保啊):下一题。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洛:他又出去杀人的时候。   作:不,这题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穆:嗯……那么我就是洛尘又要被人杀掉的时候吧。   作:算了……下一题。   37 对对方撒过谎吗擅长撒谎吗   洛:撒谎也没用吧,一眼就被看出来了。   穆:没有哦,只有隐瞒过一些不想他记起来的事情。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洛:……至今为止活得都挺憋屈,大概的确只有在被催眠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感觉吧。   作(被愧疚心淹没):……非常抱歉!   穆: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他满脑子想要逃离的想法时都很幸福。   39 曾经吵架么?   洛:……哼。(抱臂不想回答,看得出心情很差)   穆:……你知道的。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作:……跳。   41 之后如何和好?   洛:……没有和好。   穆:催眠他,让他忘掉。   作:……难怪你们不会和好……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洛(冷淡):只希望不要再那么倒霉地碰上他——哪怕我是个天生残废还被卖到实验室里的倒霉蛋。   穆:希望哦。而且我们也的确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洛(不甘):……被照顾的时候吧。   穆:……和他呆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作:脑补技也是病娇患者的必修课么?!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洛:……不知道,没有爱过人。   穆:保护他照顾他,排除一切可能对他不利的事物吧。   洛:你明明只做到了非法□□和精神虐待吧?   作:咳……下一题。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洛:……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根本是恨我吧?   穆:为什么要这么想?我真的只是想保护你。   洛:难道不是?你本来可以在ASH里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和远居人上的地位,却因为一时脑热摒弃身体换取我的存活——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穆:从来没有。我一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作:喂喂!别剧透啊喂!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洛:……回答不上来。花什么的,和他根本不相配。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洛:……想隐瞒也做不到吧。   穆:没有,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是些只会给你徒添烦恼的东西罢了。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洛:……各个方面。性格、经历、能力之类的……   穆(拥过):没有的事,在我看来,你无论哪个方面都让我很心动哦。   洛(扭头):松手。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洛:没办法,这家伙一出现就完全瞒不住了。   穆:其实我更希望这只是一个秘密呢。所有人都不知道洛尘的存在的话,我就能独占他了(温柔笑)。   洛(冷淡):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穆(难得抢先):能!   洛(举抱枕揍):我一点都不希望啊!      ☆、后记   好像大家写完小说都要加个后记啥的,那我也来写写后记吧。   这本小说从我初中开始就在构思中了,结果在动笔的过程中一如既往地越跑越偏,因为这是我第一篇完结的长篇(大概是长篇吧?)情节的设定上有很多问题。从开头就埋下的伏笔写着写着就忘了怎么收场,本来应该细水长流渲染的细节完全没写出来,还有些情节完全是在码字时一时兴起添上的。渣作者的文笔也很成问题,本来想写酷帅狂霸拽的阴谋啥啥的情节结果装逼不成反被……咳。不出意外应该会有一次大修——当然是等作者的懒病痊愈的时候了ORZ。   渣作者的情节和逻辑已经完全没救了,本来构思好的医生求婚梗(你是认真的吗?!)完全没机会出场啊,作者一定会在大修的时候加进去的!(握拳)还有情感啥的真心很不明朗,本来设定要细心描摹穆萨的感情变化:珍爱着想要保护——被拒绝——哎呀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呢你在害怕我么——彻底黑化——毁灭你的信仰是不是就无处可逃了呢?这一系列变化貌似完全没有写出来啊哈哈,明明算是主线的说......其实穆萨本来的设定是三观正常的试验品来着,我到底在脑补的时候加了些什么进去啊......   至于洛尘的结局如何,ASH里发生的故事,监视者的行踪——详情请见渣作者的下一本小说《灰烬之信徒》,咳,只有小说名想好了,情节还朦朦胧胧(其实是作者垂涎已久的□□□□PLAY啥的),主角配角以及动笔完结时间渣作者表示啥也不知道(这竟然是个系列小说你敢信?!)其实作者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大误!)。   最后呢,感谢陪伴渣作者到文末的小伙伴们!(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